哪里是她觉得,是她那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丈夫。闻欣没工作前,在家连辫子都不许折腾,因为那样花枝招展的不像样。哪怕是晚清,也没有这样封建的,她不客气道:“哪里短,好看得很。”可她再怎么样说,生活于此的是闻玉凤,她心知这件裙子估计要压箱底,还是道:“谢谢二姑。”闻欣若有深意拍拍她的肩说:“好好学习。”闻玉凤还没到理解的年纪,只当是大人稀疏平常的叮嘱。闻欣也不多说,盼着吃完午饭后的场面——说不准这是她有生之年在娘家的最后一顿,总得吃完再办事。虞万支也是这么想的,甚至用不爱说话作为铺垫。他长得人高马大,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样子,但面对儿子是轻声细语。向香忍不住道:“平常都是妹夫带得得吗?”闻欣埋头吃她妈的拿手菜,咽下去后才说:“对啊,我没怎么操过心。”向香羡慕得很,正要说话,刘爱桂已经道:“男人在外面辛苦,我生你们四个不都是自己带的。”闻欣现在不会被唬住,说:“闻明是我奶奶带的,我们仨是女的,你才只能自己带。”为此,婆媳关系多少年来都不大好。刘爱桂一噎,嘟嘟囔囔说:“怎么现在跟你妹似的,我讲一句你顶一句。”闻欣当家做主的人,早不是在娘家时的夹心饼干,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。她继续吃着东西,心想味道还真不错,这一桌子比小时候过年还丰盛,又看着啃鸡腿的儿子说:“你有福气,你妈小时候没吃过。”刘爱桂也不尴尬,说:“你们四个,哪里够分。”有心的话轮着都能吃上的,姐妹三个里就闻欣没有,她从前沉默,因为争取不到任何利益,反而会被打上不好的标签。但她现在耸耸肩表示早就不在乎,搁下筷子擦擦嘴。是个信号,虞万支咳嗽一声说:“我这两杯酒下肚,有些话憋不住。”本地人都是千杯不醉,他这个架势才哪到哪,倒是闻明两颊酡红,大着舌头说:“咋的了?”虞万支慢条斯理给儿子擦爪子说:“那我直接问,大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?”闻明哥俩好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怎么会呢。”虞万支拉得下脸,所以说:“那这满月周岁的,得得好像没见过舅舅的礼。”在老家这片,舅舅是大亲戚,结婚都要坐主桌,什么都不给压根说不过去,更别提什么礼尚往来的规矩。闻明也不是真醉。他手头不富余,想着能省则省,一般人都会含糊过去,这会脑筋转得快,说:“我是怕寄丢了,想着回来补给你们。”居然没先耍赖说给了,闻欣还挺震惊的,在心里翻个白眼。在场也就他们夫妻有心理准备,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大好。尤其是闻才山。别看他平日里一声不吭的,这会筷子一丢说:“都是一家人,计较什么。老丈人说话是管用的,但虞万支今天是彻底在岳家做坏人,说:“就是一家人,我才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这么做。”反正怎么讲,闻明都没理,他撒气伸手一推道:“还不去给人家拿钱来。”向香一个没坐稳,愣愣在地上,拍拍屁股进房间。他们没有存银行的习惯,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安全,这会掀开草席,咬咬牙数出六百来。可数完她又舍不得,放回去一百,心想也没规定非要双数,赶紧朝外走。薄薄几张钞票,就够闻明挺直腰板的。他理直气壮道:“又不是赖你们的。”虞万支什么人没见过,既然是要钱的,怎么委婉都没意思。他道:“咱们这儿没有补礼的规矩吧。”不管红白喜事都是搭棚三天,实在忙也可以托人带到,过那个点就是另外的意思。闻明比他常年在家,更知道这些,不自在道:“那不是你们远嘛。”远算个什么借口,虞万支道:“周岁又不是定的日子。”孩子大姨小姨都是提前半个月寄的钱,他做舅舅的又不是没收到喜报,不过打量着一般人不好意思要。闻欣没嫁给他,十有八九就是吃这个哑巴亏。她真是恨不得虞万□□张嘴长自己身上,简直想拍手叫好,眨眨眼假装与自己无关。刘爱桂看她这样就来气,心想对岳家都这样,对她能有什么好,换个其她人说不准回去就上吊,连基本的脸面都没有。她没好气道:“行啦行啦。”现在知道打圆场,虞万支也没吭声,牵着媳妇抱着孩子,出院门的时候说:“再看一眼吧。”闻欣抿抿嘴道:“闻明结婚的时候,我攒的五十块钱全给他了。”那年她还在读书,是暑假里走街串巷卖冰棍赚回来的,一晃十几年,通货膨胀都不知道多少。虞万支捏捏她的手安慰道:“没事,现在有五百。”他啥时候数的,闻欣只看到钞票,压根没留心是多少,好奇道:“是不是给少了你会讲?”虞万支理所当然道:“都这样了,拿不够怎么行。”闻欣嘴巴微张,亲昵地摸摸儿子的脸颊说:“跟你爸好好学学。”虞万支倒没觉得光荣,这本来是一件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。他只有对她的心疼,两个人十指紧扣,走出十几步很有默契再回一次头。刘爱桂就站在院门口,那点被女婿上门要债的愤怒暂时隐形,目送着一家三口再度远离自己的生活。闻欣能看到她两鬓的斑白,想想挥挥手。其实不是这么生离死别的时候,所谓家人是面上光就行。大家仍旧会有书信往来,不过是几道补不好的缝隙,于生活无碍。作者有话说:明天见~第110章 户口明天见除了走亲戚, 这一趟回老家的主要目的就是给虞得得上户口。这个手续并不复杂,基本是当天就可以完成,因此夫妻俩选的是个赶集日去县城。集市从四五点就开始热热闹闹的, 不用走近就能闻到香味。虞得得被爸爸背着,睡眼惺忪地呢喃着“吃”。把他从床上带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,闻欣好笑道:“你想吃啥?”虞得得是被潜意识控制着,压根答不出来, 小嘴砸吧着, 好像梦里就有美食。馋孩子,闻欣轻轻给他擦口水, 顺便检查刚长出来的牙。虞万支瞅不见, 回头险些扭到脖子,说:“还睡着吗?”闻欣戳戳他的下巴说:“睡着,不用管他。”要不是没人带, 他们不会天不亮非要把孩子带出门,总不能永远是做父母的围着儿子的作息过日子,偶尔也会想要做自己事情。出门赶集,就是虞万支和闻欣共同的渴望。卖的东西他们是都不感兴趣, 但吃的喝的可都很丰盛。闻欣咬着刚出炉的包子, 被烫得原地跳脚,猛地吸着凉气。虞万支挥着手给她送风说:“小心点。”闻欣想这一口好几年,说:“原来在县城上班的时候,每回开集我都来。”虞万支看一眼天说:“这么暗?”这会天才蒙蒙亮,往前十几年治安更是不好, 他光想那些潜在的危险心就咯噔一下。闻欣咽下嘴里的东西说:“都是十几个人一起来的。”工友们一间宿舍住着, 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, 有对象的叫上对象, 浩浩荡荡一群人,几乎不出什么事情。虞万支咀嚼的动作放慢,忽然回头看,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挽着手,站在摊子前研究要不要买梳子。他不由自主想,闻欣从前也是这样吗,她的生活里曾经那么热闹,在去东浦后好像都烟消云散。闻欣倒是注意到他的目光,顺着看过去,心想真是好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啊。她气得踩他一脚说:“看什么呢!”这情形,真是百口莫辩,虞万支着急忙慌想解释,被包子噎住,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。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。闻欣哼一声背过身去,心想今天必须吵一架。虞万支挪到她正面说:“不是,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?”是不是这样年轻漂亮吗?闻欣瞪他说:“现在觉得我不好看了!”哪能啊,虞万支赶紧哄她说:“那像我这样的出门哪好意思照镜子。”闻欣容易哭也容易笑,努力不让嘴角上扬,使劲地往天上看。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她仍旧是活泼可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