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婷还带着一对情侣同事,毕竟月黑风高的。她道:“行,那你们慢点啊。”姐妹俩的身份和几个月前反过来,闻婷看着姐姐进站,跟女同事感慨道:“小时候天天见面嫌烦,现在又觉得要是大家还住在一起就好了。”可世上亲缘终须别,人人都会自己的生活,遗憾也没办法。另一边,闻欣坐在卧铺床沿的表情多少有点忧伤,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。虞得得会看脸色,静静坐在爸爸的膝头看,眼睛滴溜溜地转着,看上去分外乖巧。可孩子太老实,父母也不放心。闻欣很快回过神来逗他说:“第一次坐火车,紧张吗?”在陌生的环境里,再大胆的孩子也会害怕,虞得得两只手紧紧捏着爸爸的裤腿叫“妈妈”。这孩子怎么回事,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抱着。虞万支戳戳他的小脸说:“吃着锅里的,看着碗里的。”虞得得才不怕,越发肆无忌惮地找着妈。闻欣几乎是有求必应,柔声道:“我们来看铁轨好不好。”窗外乌漆嘛黑一片,连两边的人家都不开灯。虞得得挨着玻璃,嘴就想往上靠。也不怕脏,闻欣赶紧扛着他往后退说:“别什么都放嘴巴。”这也不行,那也不许,虞得得百无聊赖,在火车吭哧吭哧的晃动中睡着。还真别说,熟睡中的儿童平添三分可爱,也实现父母的愿望。出发之前夫妻俩都想好他要是哭闹要怎么跟人道歉,没想到一句都没派上用场,心想这次的安排正正好。不过人有时候不行庆幸太早,第二天在大巴上,虞得得就不肯消停。出于安全,这一路上他都在父母怀里,对于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说跟牢笼差不多。虞得得很渴望奔跑,扑腾着想脚踏实地。然而这大巴超载不知多少人,过道里连缝隙都没有,更别提师傅踩刹车的节奏和东浦公交车比起来不遑多让,大人站着都摇摇欲坠。小孩子更是没有生存空间,闻欣只能强行继续禁锢他。虞得得不服气,持续地扭动着,带着一种睡眠充足的精力充沛。不像虞万支是压根没睡好,只想着得到些安宁,拿出最后的绝招说:“坐好,爸爸给你拿吃的。”虞得得对吃的最灵敏,小爪子被擦干净后得到根红薯条。他现在已经有十二颗牙,吃东西基本不费劲,那叫一个专心致志。就这样消耗掉两根红薯条,车总算到老家县城。空气里彻底是熟悉的味道,街上的风景看不出什么大变化,闻欣曾在这工作好几年,沉吟片刻说:“看来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过来。”眼前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尘土飞扬,两侧几乎都是三层小楼,街道上的店铺装修都很简单,很多甚至还挂着国营的牌子。说实在的,和东浦比起来是天壤之别,却仍旧叫人觉得亲切。虞万支道:“回头再来看,先回村里。”他在老家有房子,是养父留下来的,虽然提前写信让人帮忙打扫过,但想也知道多年不住人,还有得折腾。闻欣想想就觉得是大工程,看一眼天色说:“行,早点收拾好,不然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办。”虞万支也这么认为,按照记忆,两个人一起去搭回村的牛车,心想儿子一定会很兴奋。不过现在也有些许变化,那就是载客都用上拖拉机了,黑烟往天上蹿,和牛车比起来,显然对虞得得少了吸引力。他尚且没有故乡的概念,更有可能他将来提到这两个字想到的只有东浦,一双眼睛无忧无虑。然而父母近乡情怯,对视的目光里千头万绪。虞万支手无意识地在行李箱上抚摸着,说:“还以为会马上遇见熟人。”虽说是往婆家走,但两个村子离得很近,闻欣在这儿也有不少认识的人,说:“确实,我都想好怎么答了。”要讲的每件事,都在心里提前演练过。虞万支只想过怎么给大舅子难看,有些尴尬地挠挠脸。但到底是他生长的地方,无论如何破局都得自己来。拖拉机在家门口停下,他看着院墙的缺口说:“奇怪,什么时候破的。”然而来不及想太多,左邻右舍已经围上来,最积极的当属闻琼妹。她是闻欣娘家小姑,婆家就在虞万支家隔壁,房子也是托她打扫的,这几天她一直在注意着,这会一个箭步上前说:“可算回来了,吃过饭没有?”闻欣抱着儿子答道:“小姑,我们吃过了。”闻琼妹继续寒暄道:“路上累不累,这就是得得吧?”虞得得听见声音,越往妈妈怀里钻,眼睛里流露出两分警惕。闻欣觉得主要问题在于他听不懂方言,毕竟本地话跟普通话不沾边。她只能帮着找借口说:“大人还好,得得晕车晕得不行。”才这么点大,什么反应都是情有可原的,闻琼妹也不在乎,接着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。虞万□□边也不轻松,应付着各方人。他边说话边往屋里走,心想保持得还不错,没白费那几亩不收租的地。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,人人都对东浦的事情很好奇。闻欣险些招架不住,还是虞万支解围道:“我这连一壶热水都没有,明天再请大家喝茶。”是该好好收拾,起码提回来的行李们得有个结果。大家虽然好打听,可也得有分寸,纷纷告辞。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闻欣这才有功夫道:“小姑说‘被子洗好在箱子里’。”又说:“当年崭新的嫁妆,一次都没用过。”这些琐事,虞万支已经记得不太清楚,说:“东浦盖的不也是你的嫁妆吗?”提起这个,闻欣嘴角抽抽说:“我有六条嫁妆被。”本地规矩,嫁妆都是新娘自己攒的钱,她那会不知道多心疼,为这个还跟她妈吵过一架,可惜小胳膊没扭过风俗的大腿,只能翻个白眼同意。虞万支没想到有这么多,拿出来一看说:“放着怪可惜的。”闻欣当时没想着一直放,说:“当时还以为过年回来马上用得着。”结果一晃这么多年。虞万支也是感慨万千,忽然说:“喜字还在。”就在墙上,完全忽视不了。闻欣在这儿没住过几天,总算从这些上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。她一字一句跟儿子说:“这儿也是我们的家。”虞得得似乎认可这个说法,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走路机会,在夯实的地面上雀跃着。虞万支打发他们mǔ_zǐ 去外面玩,说:“我弄好再进来。”院门大开,闻欣哪里好意思自己忙里偷闲,心知在乡下不用半个小时就能传闻满天飞。她撸起袖子说:“还是一起吧,得得能自己玩。”虞万支看一眼时间也没反对,抖着被单说:“那你扯一下。”这一下拉开干活的序幕,两个人从里到外的忙个不停,直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正要喘口气,有人进来喊道:“万支,上家里吃饭吧。”虞万支应道:“行,我们换个衣服就过去。”又说:“大哥才回来啊。”虞大哥生得憨厚,长得像快五十的样子,说:“是啊,这两天地里忙。”靠天吃饭的人,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,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说:“本来该给你搭把手的。”仔细论起来,大家已经是隔房的亲戚,不过是血缘上更亲近而已。虞万支回到生父母家暂住的时候已经十岁,又早早进城打工,因此游离于兄弟姐妹之外,跟谁都不是很亲近,只是往日无怨而已。他心知是早晚要去的,给媳妇递个眼神。闻欣微微点头,两个人达成无声的默契。他们在面对俗事的这一刻,齐刷刷感受到,自己是真正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。作者有话说:晚上见第108章 世俗明天见一路奔波折腾, 堪称风尘仆仆。虞万支烧一锅水,一家三口只来得及随便擦擦后换衣服,马上就出门。老家的四月, 太阳落山后还有几分寒意。虞得得已经忘记穿长袖是什么感觉,扯着袖口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。儿子扭来扭去的,虞万支还以为是有哪里不舒服,说:“你摸摸得得的额头。”闻欣正在回忆婆家的人际关系, 猛地回过神来, 勉强腾出手说:“没烧。”又道:“我看挺活泼的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