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欣听着顺耳起来,笑得眉眼弯弯,嘴角都跟带着蜜似的。虞万支把手上残存那点花露水抹在她脖颈上,这才说正经话道:“我指给你看。”闻欣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移动,他才说:“那边以后会盖个小学,就在二期跟三期的中间。”小学?闻欣诧异道:“你这想得太远吧,怎么不打听看看幼儿园。”虞万支道:“幼儿园交钱就能念,但小学可不是。”虽然学校现在还是一片田,可他们不也还没孩子,只是做父母的要深谋远虑而已。闻欣也知道一点,因为工业区的外来人口实在是太多,所以孩子上学是跟房子挂钩的。像原来只要买国棉厂家属院的房子就能有书念,但前年子弟小学已经跟其他几所学校合并,现在只招收职工子女,像他们这样外地户口的,将来得找关系才行。可他们要有这本事,早几年就发财了,哪至于到现在连商品房都没住上。因此这样的操心是很有道理的,闻欣说:“那意思是买这的房子就能念?”虞万支沉吟片刻道:“也有可能是糊弄人的。”毕竟现在连地基都还没打,谁知道是不是为卖房子瞎说的。谁出社会能没有上当受骗过,闻欣为难道:“那我们再研究一下?”又摆摆手说:“反正现在也买不了。”一是钱没凑到位,二是买不着。虞万支想想也是,索性说:“那我们去看飞机吧。”别看离得不远不近,这一片只有锦绣城这几栋房子,以及通往工业区繁华之处的一班公交,所以到机场还有得转车。沿途是新建的水泥路,公交不那么颠簸,可是天气热,闻欣仍旧是有些发晕。她坐在车上,靠着虞万支的肩膀说:“明明直线能到,还得兜这么大的圈子。”虞万支给她打扇子,心中却自有计较。他们刚刚从家属院过来坐公交要二十几分钟,车上压根没几个人,尤其到最后一站锦绣城,只有夫妻俩。虽说以后人会多起来,但未来的事情谁能拿得准,就这一路他可不放心让她自己走,毕竟这年头打劫公交的人也很多。他道:“能的话还是找个近一点的地方。”刚刚还在说小学的事,现在又有另外的意思。闻欣打哈欠说:“最近好像是有很多小区。”满大街不是修路就是盖房子,但工业区中心处的地方就一个贵字,远的不提,上个礼拜刚开售的楼盘就卖到每平一千,谁叫人家对面就是百货大楼,繁华热闹得很。这种价格的虞万支压根不敢想,甚至两个人现在想掏出一千块钱都难,只是有办法把钱弄出来,再背上一笔债而已。别看他说得十拿九稳的样子,好像一眨眼就能还上,可欠钱的人谁没有心里压力,他但凡有笔单子拿不下来就着急,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。他道:“再看看吧。”闻欣其实不着急,说:“下楼就能上班,多好的事啊。”她现在已经在家属院住出感情来,要挪窝多少让人舍不得。虞万支也顾虑到这一点,为此考虑过家属院的房子,但他思来想去公共条件上委实差一些,况且住商品房是他的梦想。他道:“换房还是要方便你。”闻欣知道他是担心,哪怕自己就过条马路能到家,他每天回来第一件事都要看人有没有事。没办法,治安马马虎虎,长得漂亮招人眼。她道:“我觉得咱们还是多挣钱吧。”老是贷款,她有两回还梦到还不上露宿街头呢。虞万支也不是很有冒险精神的人,否则不会来东浦这么些年还在打工。他心想最近万事顺利,人在春风得意之时,确实会有悖于以往,他现在太想给她好生活,胆子大得有点超乎想象。思及此,他心中一紧说:“对,还是挣钱为主。”两个人说着话到机场,透过铁丝网能看到停机坪,跟他们一样来看热闹的人居然有不少,尤其以孩子居多,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,胸前的红领巾飘荡,三五成群的就敢来。闻欣凑在边上有格格不入的感觉,好在她的幼稚不是一两天的事情,仍旧扒拉着着铁丝网说:“你看看这翅膀,真是好大啊。”边上有个小男孩纠正道:“阿姨,那叫机翼。”什么翅膀,这又不是鸡鸭鹅的。闻欣哪里懂这么多,不过笑盈盈道:“谢谢啦。”小孩子脸一红说:“不用客气。”他这个年纪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,加上儿子本来就养得糙,这要是他妈肯定是一巴掌打过来说“就你懂得多”,觉得让大人没面子。也是得亏他晒得跟虞万支差不多一般黑,闻欣没看出什么来,反而摸着肚子说:“该吃午饭了。”机场自然是能吃饭的,只是比不上火车站的热闹,但价格远超许多,甚至因为来往的外宾不少,菜单上印着英文。闻欣别看是念过初中,但老家的条件有限,教英语的老师是自学成才的人,还兼任着生物这一门课,平日里不过是照本宣科,使劲叫大家背单词而已。因此她偶有几个认得意思,却压根连个音都发不出来,舌头跟打结似的,绕半天才说:“要吃炒肉。”机场餐厅据说是从国宾馆调来的师傅,反正味道是一绝,虞万支吃一口就道:“没白来。”而且别过头就能看到停机坪,比刚刚在铁网外看来得有劲。闻欣更是不会浪费这顿饭钱,吃完还让续茶又坐一会,两个人这才回家。从机场到家属院有直达公交,司机赶着交班,颠得人是晕头转向。她到家没忍住,冲进洗手间就吐起来,出来后小脸发白,顾不得什么往床上一趟,看上去更像是中暑。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,手掌心全是汗,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,没敢让风扇对着她吹,去拧毛巾过来给她擦身体。闻欣恍惚间是知道自己不太舒服,眼睛都没能睁开,迷迷糊糊意识飘来飘去,嘴巴像是在说话。这个像是她的感觉,但虞万支正儿八经的有听见“要洗澡”三个字,只能小声哄着说:“现在先不洗,我保证给你擦得干干净净的。”闻欣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感知,朦胧间却得到安抚,眼皮沉沉睡过去。虞万支给她量好几次体温,这才确定人没事,在桌上留纸条后出门。今天是吴静自己看店,她看到人有些诧异,但还是招呼道:“虞哥。”虞万支赶时间,直接道:“闻欣中暑了,明天估计还要请假。”哪怕人没事,他都得压着休息一天。这些事上吴静是很好说话的,甚至道:“行,什么时候来上班跟我讲就行。”做老板到这份上,不得不叫人感激。不过虞万支也没功夫多说别的,客气几句就去买晚饭,背影仓促往家里奔。跑得跟有狗在追似的,付兴隆想把人叫住打个招呼都没能成,想想推开服装店的门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吴静抿抿嘴,还是答道:“闻欣中暑了。”难怪,好在不是什么大事,付兴隆松口气,又察觉到屋里的热度,说:“今天没买冰块吗?”他不知道人家今天没来,只当是在店里晕过去的。今天最高温有三十八度,卖冰块的老板盆满钵满,吴静啥也没弄到,一下午都在拖地降温,这会说:“没有。”她看上去分明是个健康人,付兴隆听这话却觉得下一秒要晕过去的是她,说:“早点回去吧。”眼看太阳要落山,已经到快凉快的时候,大家都是这个点出来逛街,吴静已经支撑一下午,哪有回去的道理。她不悦道:“我要在这。”不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,她这家店是父母送的嫁妆,也是希望她有个挣钱的营生。但付兴隆其实不太愿意,总想着让她在家享清福。当时吴静对挣钱没什么想法,尤其怀孕的时候也惦记着关店算了,不过怕辜负长辈的心意,到底还是接着开。没想到离婚后有自己的事情做反而成最大的支持,起码每个月她挣这千八百块能感受到的意义。这一茬付兴隆哪里知道,但还是看得出她对店的喜爱,赶紧说:“今天太热,我是怕你也中暑。”他讲话一可怜,吴静就容易控制不住,硬邦邦道:“闻欣今天没来上班。”那就是在外面晒的,付兴隆松口气,说完话瞅着她的脸色,脚下像有钉子,悄摸摸挪到边上。倒让吴静反应过来说:“我那么早。”意思是让他晚点再来。付兴隆知道她不想看自己,垂着头说:“今天是二十六。”吴静眼睛一瞥墙上的挂历,只看得到新历,心想明明是五月三十号,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农历四月二十六。这一天,是他第一次买房的日子。付兴隆老早就满街兜售东西,那真是乘上改革开放的第一波浪。可挣的钱又要投进生意里,因此一直到八七年才有余钱。那并不是间大房子,里外四十平,建于世纪初,楼道逼仄不堪。但当时的情况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好房子,能有自己的窝都算是很了不起,付兴隆是大为得意,豪气冲天说:“等咱们结婚,我给你买更大的。”吴静那会虽然才十七,但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,连嗔怪都没有,心里头也默认这件事。现在想想,当时真是情真意切,却叫日后的回忆尴尬起来。她莫名鼻头发酸,自顾自坐下来,希望着有个客人来打破这一切,心想早知道就不该把女儿搁家里。付兴隆看她没赶人,老老实实接着站,可这么大一个男人杵在女装店里不是事。吴静到底还是说:“你在客人都不进来了。”付兴隆就是想跟她多待一会,可也只能往外走。他生得高大威猛,背影却可怜巴巴。吴静也觉得不是滋味,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个性,或者说永远只有在自己跟前才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