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熬到九月中旬, 贡院里这些批阅试卷的考官们总算结束了阅卷, 这两日整理卷子的排名,就等着放榜了。
这几日就属沈沉醉最忙,需在众多考卷中挑出第一名。沈沉醉是第一年监考秋试,这解元必须选的让人心服口服才行。
“这考生写的是真好, 就是可惜了。”有位官员手拿试卷跟同僚议论, 指着上面的文章说道:“文章很有深度。”
官员觉得惋惜,不住地摇头叹息, 最后还是没忍住拿着两张卷子来到沈沉醉面前,“大人您看看这卷子。”
沈沉醉疑惑的接过卷子,先是粗略的扫了一眼, 卷面整洁干净,是标准的馆阁体。这第一印象不错,引的沈沉醉接着往下看。
此人文章写的的确不错,立意大胆新颖却又有章可循, 并非是漫无边际的一派胡谈, 让人只觉得眼前一亮。
沈沉醉像是看见宝一样, 眼里带着光亮, 抻平卷子仔细的放在桌面上,抬头问, “只两张?”
“只两张。”官员叹息, 双手交错搁在小腹前,垂眸看她:“大人不妨看看名字。”
试卷批阅结束之前,为防止有人徇私舞弊, 所有的试卷都统一用纸压盖在姓名那行,整套卷子沿着纸缝制在一起,丝毫看不见考生的姓名。
只有等试卷批阅结束誊抄中举名单的时候,才会把线拆掉。
沈沉醉这才想起来低头看名字。
吴溢。
沈沉醉眼里原本的光亮慢慢暗淡下来,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落。
“真是可惜了。”官员惋惜极了,“就照着这文采,解元绝对是妥妥的。”
“可惜了。”沈沉醉怅然轻语,等官员走后,她又低头去看署名吴溢的那张卷子。替考的那个人似乎是叫许默。
这名字也不知道是否是她刻意给自己起的。默,沉默不能言语的那个默。
秋闱名单写完后等笔墨风干,由沈沉醉将其卷起用红绳轻轻系上,等着明天一早贴出去。
这张纸凝聚着无数考生的心血,不许有任何闪失。按理说沈沉醉今日该留守贡院守着这榜单才是,可她垂眸看着许默的那份卷子就觉得堵心。
所有人的辛苦艰辛都反馈在了秋闱榜上,唯独许默,人被压在大牢里,心血被批上朱色作废。
替考之事已经发生了一个月有余,这期间沈沉醉关于她的事情也是听了几耳朵。省城里有个院子,是朝廷出钱建立的,专门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子跟老人,以此减少街道上乞丐的数量,许默便出身于此。
她是这院子里唯一一个考进书院的孩子,先生见她聪慧,虽惋惜她不能言语,却也是不遗余力的教她。
许默抱着一腔热血,信了书上那句“不拘一格降人才”的话,将人生的所有希望全寄托于书上,等着他日能够榜上有名。直到院试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,说朝廷不收哑巴官员。
原因也很简单,朝堂议会时,旁的官员都能据理力争吵个面红耳赤,唯独你在那儿比划手语,太耽误事。
许默心中唯一的那点光亮被掐灭了,她学了数十年的东西全是空谈?许默不服气,她深信自己有才能,朝廷就该不拘一格降人才!所以在吴家主找到她的时候,许默虽然知道危险却还是同意了。
她用这种偏激的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才学。谁成想到头来果真是赔上了自己。
许默不为钱,给人替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。
沈沉醉垂眸看着纸上那漂亮的文章,屋里门窗未关,入夜后院子里起风,吹的桌案上的烛火跳动,光影在卷面上扭曲,扰乱沈沉醉原本
就不怎么平静的心。
她干脆起身弯腰低头吹灭那盏灯,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。
许默若是为钱,这事很好办,替考院试就已经是死罪了,更何况是替考乡试。可许默偏偏不是为钱。
许默有梦,她不过想为自己搏一把。
沈沉醉倚靠在椅背上,手指握紧椅子把手,黑暗中想到多年前那个铤而走险替人考试的自己。她为陆小渔,许默是为自己,从朝廷律法上来说,她俩都有错都该死,可从情面上来说她俩也都是迫不得已。
但凡事情有那么一丝的希望,当年的她同现在的许默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。
许默这事像极了当年的沈沉醉,只不过沈沉醉比许默更幸运罢了。
今日已经有考官提醒沈沉醉,替考之事秋闱后便要立马处理,莫要让事情再发酵下去,听闻吴家主已经在外头闹了一个月了,哭诉喊冤说为何衙门要关押吴溢这个受害者。
虽说吴家不要脸,可沈沉醉被困在贡院里,只能任由流言乱传。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,这事不得不上心。
沈沉醉是第一年担任知府,当年便主持秋闱,可见圣上对她的信任,若是这事没处理好,不仅影响沈沉醉的官途,也会让圣上脸上不好看。
有人出主意,说许默虽然是可惜了,但错就错了,她是可怜,但那些被她替考挤下去的考生岂不是更可怜?不如直接按律法处理,而吴溢教训教训也就算了。
这法子简直完美,牺牲了许默一个,平息了风波,保全了所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