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却是让秦弄影不明白了:什么机缘?这个秘境难道不是龙啸强的机缘吗?怎么反倒成了斩月的机缘?
龙啸强也有此疑问:“前辈这话是何意?”
孟先生淡淡一笑,指尖虚虚一点斩月,又广袖一挥,一副画面便在殿中展开。
竟然是提魂术!这是斩月的记忆。画面中,孟先生正在擦拭斩月。彼时的孟先生还不似现下,看起来是个毫无攻击力的普通书生。即便身处回忆,他的高阶威压与锋锐气势藏都藏不住。他问手中艳红色的细长剑:“我很快便要渡天劫了,阿月你可改了主意?”
斩月的声音听起来,较现下更为娇憨:“不改!我还是想留在这里,找一个心上人,像主人和夫人一样,恩恩爱爱过一辈子!”
孟先生便朗声笑道:“既如此,我飞升时,会与你解除契约。你一人在凡间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画面转化,斩月目送孟先生与孟夫人飞升仙界,期待开始了寻找爱情。她一路走走停停,最后来到了繁华的京都,隐藏了身形观察凡人们的生活。京都的三月有殿试,文人才子齐聚一堂。斩月跟着粉面含羞的贵女们,一起去看京都四大才子的夜游。
才子们的画舫停在护城河的中央,灯火在水面洒下一片波光粼粼的暗金色。丝竹声靡靡飘到岸边,斩月丢下贵女们,飞去了画舫上。她看见谈笑的人群中,长衫的公子姿容出众,他慵懒朝着众人一举杯:“怎生又轮到我了?也罢,今夜月色如此,我便以此赋诗一首……”
初入凡世的斩月不通人类习俗,更不懂诗词歌赋。可这也不妨碍她觉得公子生得好看,那颂月的诗句好听,仿佛都在称赞她一般。于是当夜,她便将沉睡的公子拉入了‘世界’。彼时的世界还不是宫殿,而是京都的模样。公子于无人的街道上漫步,看见了紫衣的美丽姑娘。
斩月红着脸主动抱他,说她喜欢他。公子笑着回拥,温柔吻她:“看多了志怪故事,不料今日做了回聊斋的书生。你莫不是哪来的狐儿成了精,入梦来吸我精气的?”
那段日子,斩月很快乐。白日她作为佩剑,挂在公子腰间。夜晚,他们在无人的京城,街道上,河岸边……甚至紫禁城的城墙上沉迷。公子起初十分新鲜,可几个月后,他把花样玩了个遍,便开始倦了。他责怪斩月不懂事,殿试在即,还妨碍他休息。斩月委屈,虽然她不是□□气的狐儿,却也还是不敢再夜夜留他。
终于,才华横溢的公子在殿试中一举夺魁。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追捧他的人数不胜数,斩月被他忘在了脑后。然后有一天,他主动找到了斩月:“今夜我带几个朋友,一起去你那‘世界’玩一玩。”
斩月很高兴。她早就想认识公子的朋友了,她也想进入公子的世界。当晚,公子果然找来了三名好友,四人一并在床上睡下。三人进入‘世界’后,大为惊叹:“此处甚妙,我们已有功名在身,行事的确该注意些分寸。此处断不会被旁人知晓。”
斩月听不懂这些话,可她听到那三人急迫询问:“那小妖娘呢,又在哪?”
小妖娘?是说她吗?四人身旁的屋门打开,斩月行到门口,像个接待客人的女主人,盈盈朝他们笑着。三人被惊艳了,又与公子调侃:“状元郎果然艳福不浅!”
他们不吃斩月烧的菜,不喝斩月备的酒,只抱住斩月上下其手。斩月茫然望着公子,终于在公子眼中看到了重燃的兴奋:“阿月乖,我们一起爱你,好不好?”
斩月的衣裳被扯开,眨了眨眼:“可是如果旁的男人要爱夫人,主人会很生气。”
公子敷衍道:“他老古板,我们就喜欢这样。”
四人调笑着做起了艳词yín 曲,以文采判断谁先谁后。斩月在风月场上看过人这么玩,那些风雅文人,把这玩法叫‘押妓’。
斩月闭了闭眼,于‘世界’中抽身。四个男人还并排躺在床上,艳红的剑漂浮而起,洞穿了一人的胸膛!
惨叫声撕破宁静的夜,也将公子和另外两人惊醒!他们的好友被穿在了剑上,鲜血将那艳红的剑染得更红了。
男人们惊恐呼救,可斩月噗嗤噗嗤几剑,将他们也捅了对穿!斩月的剑形细长,正好够将那四人穿成一串。公子被穿在剑尖,拼命挣扎想要逃开,斩月一剑扎入墙壁,他便也动不了。
公子俊美的脸因为恐惧和痛楚扭曲着,求斩月放过他。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,而斩月在他们的血肉中,舒适旋转着身体:“其实作为一把剑,我喜欢这样。”
惨叫声持续了半夜旧独,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,才重归安静。斩月看着公子死后恢复了俊美的容颜,惋惜叹了口气,离开了京都。
杀了前男友的斩月反思了下,决定不找文人做心上人了——大约她是个文盲,文人的爱好她没法欣赏。她决定找个练武的。练武之人爱剑,这样才有共同语言啊。
转头就忘了失败初恋的斩月,很快投入了新恋情的寻找。她来到了一座修士聚集的城池。这里有修真界最大的拍卖场,因此修士们络绎不绝,城主富可敌国。斩月来到城门处,正好听到人们在议论城主发布的告示。
城主嗜剑成痴,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绝世好剑。斩月一个激灵:绝世好剑,那不就是我吗!
她决定去会会这位城主。她潜入府邸,看见了满满的兵器。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正抱着一柄巨剑,小心翼翼擦拭着。
斩月陷在了他温柔爱恋的目光中,仿佛那把被他小心翼翼擦拭的剑,变成了她自己。她现出身形,而城主很快发现了她:“谁?”
他手持巨剑,警惕行了过来,而后便呆在了那。斩月在他眼中,看到了一眼万年。巨剑铛啷落地,城主上前轻触斩月,喃喃道:“好剑。”
斩月若是人形,必定要红着脸埋入他怀中。可作为剑,她只能欢喜轻颤: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城主意外,而后愈发珍惜将她捧在手中:“喜欢。你竟已生了灵智。那可愿意留在我身旁?”
斩月自然高兴同意了。城主对她爱不释手,与她同吃同住,每日便拿着斩月研究剑谱。他于广场之上习剑,斩月随着他的动作,划出一道道无比绚烂的光芒。
斩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被珍爱,那是将她当做艳遇的公子,从来不曾给她的。唯一让斩月苦恼的便是,城主从来不碰她。她将他拉入‘世界’后,城主只是同样意外道了句:“原来神兵达到渡劫境后,会得到一个能力的说法不假。”
他很快发现了以魂体修炼的好处,将求欢的斩月抛到一旁,努力修炼,更努力习剑。斩月无数次投怀送抱失败,可怜伏在他膝上问他:“你不喜欢我吗?”
城主又用那意外的眼神看她:“你在说什么?我当然喜欢你了。你是我见过的,最完美的兵器。”
便因为这句喜欢,斩月又陪着城主,度过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。这十年间,城主突破化神境,成为了一名渡劫期大能,他的城池也愈发富有。这么某天,另一位渡劫境大能来到拍卖场,带来了一柄宝剑。
彼时城主正在练剑,手下带着大能行来,而城主再次呆住,手中的艳红色长剑落地。斩月躺在地上,再次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眼万年。
可这次的一眼万年不是给她的,是给那宝剑的。斩月细长柔韧,外形上其实不够符合城主对剑的追求,而那宝剑方方面面更契合他。城主想要宝剑,大能却不卖,只要求租用他的拍卖场,想用宝剑换一个合心意的法宝。
城主考虑到自己的珍宝无数,同意了。拍卖会当天人满为患,城主将他的珍藏一一奉上,可大能却一个都看不上。眼看大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,就打算带着宝剑离开,城主终于道:“且慢。”
他解下腰间斩月,递给拍卖场的手下:“我用这剑与你换。”
大能好笑道:“正因为我不习剑,才会想拿这剑换其他法宝。你却拿另一把剑和我换,这是何道理?”
众多修士注视下,城主说出了斩月的秘密:“这兵器名斩月,已修到渡劫境,因此得了个能力——她能制造一个‘世界’,将魂体拖进去。你应该知道,以魂体修炼,事半功倍。”
大能看斩月的目光变了。他终于应好,而城主欣喜万分,令手下将斩月送出。斩月挣开了旁人,问城主:“你不是喜欢我吗?”
城主眼中心中都是那把新宝剑:“现下不喜欢了。”
斩月便不说话了。她被送到了大能手边,可大能并没有接。他骤然暴起,手中宝剑直击城主!
城主坐拥拍卖场多年,不知多少人觊觎他的财富。大能是个盗匪,借拍卖宝剑的机会,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拍卖场。那是一场大战,城主与大能两败俱伤,城中几乎无人生还。最后城主落败,而大能狞笑着步步朝他行来。
城主躺在废墟中,气息奄奄朝斩月求救:“阿月,救我,救我……”
斩月慢吞吞于空中转身:“我要走啦,我突然发现不喜欢你了。”
她没有留恋飞走,而她的身后,大能用那把城主看上的宝剑,搅碎了城主的身体和魂魄!斩月听说后来,大能重建了城池,重建了拍卖场,还对她念念不忘。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?她只是一把追求爱情二次失败的可怜剑,仅此罢了。
斩月很快将这十年抛之脑后,振作起来,重新开始寻找恋情。这次,她迟迟没有遇到动心的对象。恰好路过紫气聚集的皇宫,斩月便躲去窗棂下想先睡个觉,却被一小少年撞上了。
小少年生得极其漂亮,眸色却黑沉沉无光。他看到了斩月,没有表情抬手去抓她。寻常人抓剑都是抓剑柄,他却是抓剑锋。血很快溢了出来,而小少年不知疼痛一般,只是神色阴冷盯着虚空……
他的血液是香甜的,或许便是因此,斩月开口与他说了话:“喂,小孩,你不知道痛吗?”
小少年身形微僵,缓缓低头看向斩月:“你会说话?”
斩月自他手中挣脱,剑身于阳光下,流淌着艳红色的光:“当然会了,我可是绝世无双的厉害神兵呢。”
小少年黑沉沉的眸子骤然亮了。
他恳求斩月留下,斩月正巧无聊,便同意陪陪他。她知道了小少年是当朝九皇子,生母被某嫔妃害死了,他自己不得皇上宠爱,孤身一人在皇宫,活得万分艰难。认识九皇子前,凡世于斩月只是五彩斑斓的浮光掠影,遍地欢乐与繁华。她第一次知道,原来人可以活得如此挣扎,如此艰难。
最开始她只是同情九皇子的遭遇,帮了他一些小忙。九皇子却对她掏心挖肺,仿佛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全世界一般。他待她一分好,斩月便要还他两分,这么一来二去……斩月便助他手刃了仇敌,登上了皇位。
那个小小的少年,长成了沉稳英气的青年帝王。登基那日,他向斩月表白。他的目光如火望着斩月,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,不曾体会过爱慕的斩月沦陷了。
他们在‘世界’中恩爱,帝王向斩月诉说自己的梦想。他说他想一统九州,做前无古人、整片大陆的王。他的梦想远大,好在他有足以匹配他梦想的才能,国家在他手上,蒸蒸日上,国富民强。
几年时间,他稳定了后方,带着斩月和他的大军出征了。她成了他手中的利剑,帝王所思,剑之所向。神兵的力量在凡世,是碾压性的。这么不过几年,帝王便实现了他的梦想,四海臣服。
他成为了前无古人,整片大陆的皇。此时他已三十岁,却仍没有子嗣。大臣们纷纷上书求帝王纳后宫,斩月对此并不担心。因为她记得他答应过,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。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年,某地旧朝余孽做乱,帝王分身乏术,将斩月交予将军,让她帮忙去镇压叛乱。
斩月不情不愿离开了。将军打仗磨磨唧唧,几个月都没甚进展。斩月等得心焦,又思念帝王,于是偷偷回到了皇宫。她想给帝王一个惊喜,却看见了帝王正在宠幸其他女人。
斩月悄无声息飞至床头,默不吭声杵在那。帝王兴致正酣,转头却看见一把艳红色的剑悬在那,惊得失态一声喊!
女人被赶跑,斩月等着帝王来哄她,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。可帝王发了怒:“朕是皇帝!朕必须要有子嗣。你无法生育,我自然要纳妃嫔。”他冷冷一挥衣袖:“我已纳了皇后和妃嫔二十人,你最好早些适应。”
斩月生气去打他,却被他身上的光罩挡住了。原来不知何时,帝王已经有了滔天的权势,可以请来修士帮忙保护他。斩月也是第一次发现,原来人不止可以活得挣扎艰难,还可以活得如此算计。那个阴鸷的小小少年,从曾经受尽欺凌的九皇子,走到如今这天下的皇,由始至终都在利用她。
帝王惊怒于斩月的“刺杀”,急急召来几位大能,令他们禁锢住斩月,送去数年前就备下的阵法镇压。他们早有准备,斩月被抓住,可所幸最后一刻,她挣脱了束缚,将修士们反杀。帝王得到镇压失败的消息,征数百修士和百万大军,前去剿杀她。
这是斩月与孟先生分别后,最为激烈的一场厮杀。她杀了百余修士和十万兵士,帝王的jūn_duì 才惶旧独恐溃散。
她如入无人之境回到皇宫,而帝王穿着龙袍,威严坐在龙座上等她。他丝毫不慌乱,反而嘲讽勾起嘴角:“斩月,十八年了,你还是一把愚蠢的剑。”
他一挥衣袖,殿中光芒大作,祭天阵法成!帝王告天,有妖剑造杀孽,屠杀军士十万!天道震怒,降下雷劫,不容妖剑再存于世间!
碗口粗的紫色雷电劈在斩月身上,她痛得颤抖,却又不服愤怒嘶吼:“他拿十万人命来算计我,为何天道不罚他?!”
可她不是帝王,说的话无法上达天听。紫色雷电依旧一道接一道,斩月感觉自己撑不住了。她的魂魄堪堪要消散,雷电却忽然停了。
天气初霁,霞光之中出现了孟先生的身影。他叹气:“阿月,你怎生就折腾成了这样。”
斩月见到主人,委屈大哭。孟先生道:“天道要罚你,我也无法。现下我只能为你开辟一秘境,你且躲在里面,待到机缘到了,自会有人救你出世。”
他的手轻挥,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秘境入口出现。斩月却拼着一口气,将帝王的生魂连同宫殿拖进了‘世界’!孟先生皱了皱眉,却没有阻拦。而艳红的长剑投入秘境,留下一串肆意开怀的大笑声……
长长的回忆结束,秦弄影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原来这就是“虐杀凡人;屠杀修士千余,造死城;屠杀兵士十万,至天下大乱”的真相。所以传言的本质是……一把剑追寻爱情引发的血案?
于此同时,秦弄影终于明白了,为何龙啸强是斩月的机缘——身为天道的亲儿子,龙啸强能护住斩月不再遭天罚。
秦弄影与龙啸强两人神色复杂,可斩月这位当事人却丝毫没有被自己的过去影响。她美滋滋告诉大家:“狗皇帝现下还在我‘世界’里呢!他没有灵力,只能做个最低贱的灰衣。起初他还想搞事,结果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记忆,只他一人是生魂有记忆!五千年了,他还不是得好好伺候各位大人,看着我选妃?!当然,他自己也生得好看,免不了被男男女女看上哈哈哈哈……”
孟先生看着开开心心的斩月,无奈转向了龙啸强和秦弄影:“现下二位知道了斩月的过往了,可愿意帮她逃出秘境?”
秦弄影怔了怔。孟先生问龙啸强愿不愿意帮忙,秦弄影可以理解。可是,他好像,还顺便问了她?
秦弄影挠挠头:“啊,我吗?我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啊。”
孟先生便笑了:“传承了莫邪血脉的小友,乃是天生的锻造师,怎会帮不上忙?你也是斩月的机缘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