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璀璨又平庸的世界。层层叠叠的镜子遮蔽了天与地,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幻。风还是那样熟悉的风,风中夹杂了粗粝的尘土。荒草也还是熟悉的荒草,草叶枯黄,根茎粗浅。干燥导致的裂痕布满了脚下的大地,一直蔓延到远方,消失在黑夜尽头。如果就这样走下去,或许永远也走不到终点,直到迷茫、恐怖、衰弱……最终死亡,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,静静腐烂。十二人之中,领头的那人喊道:“幻影,我们还能再聊聊!”“弱者,总是喜欢谈条件……”梁殷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。他缓缓现身,出现在黑夜之下,静静漂浮着,像是个冷漠的死神。这十二人都没有动人。此时的他们,根本没有能力分辨,出现在前方高处的梁殷,到底是真实的,还是镜子中的影像。“我加入工厂,只是为了利益而已。”领头那人开始谈条件,“生死之前,我可以划清与工厂的界限,并且告诉你工厂准备对江城干什么。”“陷阱,伏击,诱杀……无非是这几个。”梁殷冷笑,“江城没有在白沙城停留太久,时间紧张,工厂那群蠢货又能想出多高明的计划?沿途一次次袭击,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,真以为江城看不出来吗?”“我可以给出工厂的详细部署!”为了活命,这个暗杀小队的领头人抛出了筹码。他身后的队员都没有吭声,这种情况下,为了活命,别说出卖工厂,哪怕出卖身边的队友,他们都不会犹豫。在他们看来,这份筹码应该足够谈判了。但梁殷只是冷笑一声,漂浮在夜幕之下,说道:“几个禁寄物品,加上一群诡异生物的组合,还有几百个普通员工,普普通通的围猎圈而已,算不得筹码。”领头那人心里一沉,没想到梁殷已经提前探查过了。这让他有些想骂人。陷阱那边,足足三百多个工厂员工,其中不乏高级诡异,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梁殷的探查,都是一群蠢货!高空中的梁殷再次说道:“这样吧,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方法。”“什么方法?”领头那人抬起头,看着夜空下的梁殷。“你们有十二个人,自己杀几个吧,我给三个出去的名额。”“什么?”……晚上9点25分。大果冻端坐在老酒馆门口,浑身软弹,两个大眼睛在身体各个部位游走。香水味浓烈的性感女子掀起酒馆的金属门帘,将一杯冰镇芒果汁送到大果冻身前的桌子上,然后用纤细的食指轻轻挑逗大果冻,舔了舔红唇说道:“小可爱,两百一次。”“卟噜?”大果冻用他透明的脑袋想了足足三秒钟,结合最近所学到的人类知识,才终于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。他看了看自己凝胶状的身体,摇了摇头。“卟噜卟噜……”“不要害羞嘛,勇于尝试。”“拿着这一百块钱,立即离开。”隐形狗再次掏出一百现金,“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,别费心思了。”“好的呢。”女子笑吟吟地拿走那张钞票,“如果有需要,可以立即叫我哦。”说罢,她转过身,掀起门帘,回到了音乐嘈杂的老酒馆内部。这个风沙笼罩的小镇,或许每一个夜晚都不太安静。那五具尸体已经被人收走了。尘土在干裂枯黄的小镇道路中穿梭,让整个镇子呈现出一种老旧的暗黄。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个好奇的小镇居民或是旅客,从后方道路出发,深入灰雾中,想要在黑夜中探寻真相。“呼呼……”一阵比较大的风沙吹过,吹得道路两侧店铺的铁质牌匾嘎吱作响。一只浑身灰黄的小蜥蜴从沙尘中钻出来,四肢贴在地上,扬着小脑袋,一对眼睛滴溜溜转着,像是在观察四周。没一会,小蜥蜴摆了摆尾巴,优哉游哉从老酒馆之前溜达了过去,渐渐消失在没有路灯的街角。江城的目光跟随着那只蜥蜴,看了半分钟,最后轻笑道:“一直跟着的那个家伙始终不肯现身,放出各种动物来探查我,他这些动物倒也挺有灵性。”“要不我去找找?”崔悲把玩着手心的一根金色长针,十指灵活。就在前不久,他晋级了。没有服用任何进化物品,也没有接触任何古怪的东西,或许是在南大陆这段时间,看到了许多与东大陆价值不等的情况,他受到了些许启发,对价值有了更深的了解,于是就晋级了。现在的他,能使用的不仅是钞票,还有黄金一类的贵重金属。这个能力,确实只有有钱人才能支撑得起。“不必麻烦,他想现身的时候自然会现身。”“目前看来,那人到是没什么恶意。”隐形狗遥望夜幕,又想到了那只小花狗,“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,江城,如果你能跟那人成为朋友,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事。”“嗯。”江城点头“我觉得这条狗另有想法!”骷髅头忽然开口。隐形狗严声说道:“闭嘴,你这身体残缺大脑空洞的骷髅怪!”骷髅头不甘示弱,当场反驳:“你这头顶没毛浑身绷带的木乃伊!”“你骨骼畸形相貌丑陋!”“你浑身斑点种族不纯!”“你没有脸皮!”“你……”“……”一狗一骷髅又开始斗嘴了。两只松鼠坐在房顶上,相互依靠着,卿卿我我。石头人一脸憨笑,嘴里喊着“阿怪”两个字,不断给两只吵架的生物加油,感觉是在煽风点火。一堆异常生物里,只有大果冻看起来正常且理智。他喝了口芒果汁,转头看向江城。“卟噜卟噜?”“嗯,别急,再等等。”江城始终不着急,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工厂带来的压力。而团队里某些人比他焦虑得多了。陶范坐在车上,一脸紧张,忍不住说道:“山雨欲来啊,那些工厂的人不会趁夜突袭吧……”或许是太过紧张,他忍不住又吟诵了两首现代诗。留在车上的江宁学院成员们面面相觑,纷纷选择下了车,然后关上车门,把陶范念诗的声音关在车内。……在小镇另一个街道的角落里,记者乔治正在采访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。一阵风吹过,把路灯上的沙尘吹落,刚好落在他头顶上。他拍了拍头发,蹲下身子询问小女孩:“小朋友,战争摧毁了你的家庭吗?”小女孩一脸迷茫,摇了摇头。于是乔治掏出两粒糖果,塞进小女孩手里,再次微笑着询问:“小朋友,战争摧毁了你的家庭吗?”看着手里的两颗糖果,小女孩还是没太懂。她的家庭很美好,父母都健在,并没有受到太多战争的波及。战争对她家庭最大的影响,无非就是那些难民对岗位的冲击。她父母都是附近白沙矿的矿场工人。但那些难民从更南方大量涌来后,以极为低廉的价格,迅速赢得了矿场主管的青睐,被大量雇佣。于是工人的价格越来越低,有的难民工人每日薪水甚至不足一元,只奢求能吃饱三餐,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。战争带来的廉价工人,让许多资本家都看到了巨大的利益,于是这片大陆的战火愈演愈烈,逐渐波及了大半个陆地区域。“呼呼……”一阵风吹过,再次有簌簌沙尘坠落,落在记者乔治的头顶。他有些烦躁了,没想到移动了位置还是会被沙尘照顾,于是他以上帝的名义低声骂了句,脸色难看。眼前的小女孩显然还不太懂事。他掏出一大把糖,按下心里的烦闷,再次说道:“小朋友,只要你按照我教你的回答,你就能得到这些糖果。”小女孩望着那些糖果,澄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许。可她虽然家境不富裕,但父母的教育很不错,于是犹豫着说道:“我……我爸爸妈妈不让我说假话。”“你爹妈都没死吗?”乔治皱着眉头,神色不渝。摄影师卡伦低声提醒:“乔治,注意你说话的语气。”“该死,这么晚了,好不容易找到小孩,居然是爹妈健在的。”乔治的心里越来越烦躁,他喝了口水,感觉自己的干燥的嘴唇都跟这片大陆一样,要开裂了。这鬼地方,一瓶纯净水的价格都卖到了二十以上。他压下心里那股烦意,耐着性子说道:“小家伙,先假设你的爹妈都死了好不好,这样你就能拿到我手里这些糖果了。”“不好……”小女孩摇头,“爸爸妈妈还在矿上,很快就回来了。”“喜欢钱吗?”乔治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。“喜欢。”小女孩认真点头。“假设你爹妈都死了,按照这上面写的,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?”乔治抽出兜里的小笔记本,给小女孩看了看上面的‘问题与回答’。许多问题都很常见。比如“我的梦想是……可由于战争”、“我的家庭……可由于战争”、“我的家乡……可由于战争”等等这类的。虽然很喜欢糖果与钞票,可小女孩依旧摇头:“不好,小孩子不能撒谎……”乔治脸色难看,一拳打在旁边的老旧路灯灯杆上。路灯震动,再次掉落一堆沙尘在他头上,让他看上去灰头土脸的。“该死!这片该死的大陆,畜生才能在这里生活!”他拍着自己头上的尘土,低声咒骂,“祝你的爹妈早日死在那片该死的矿场里!”“乔治,不要对小孩子说这么恶毒的话!”摄影师卡伦眉头紧皱,很不理解自己这位老朋友的心态。这才刚到南大陆,而且是白沙城周围,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家庭也不少。街边那些难民们也足够乔治采访了,没必要非得找这种家庭美满的小朋友。乔治烦闷且焦躁,转过头看着卡伦,问道:“卡伦,我的老朋友,我们不能再前进了,这样下去,迟早会死在这片大路上。”“可我们才抵达南大陆啊。”卡伦拍了拍摄影装备,“我的朋友,出发之前,你不是说要拍到最真实的南大陆深处战争场面吗?就现在这些素材,今年那几个奖又跟你无缘了。”“该死,素材确实不够……”乔治脸色相当难看,这一路他只采访了几个难民。可那些难民大多都麻木了,躺在街边,有气无力地回答他问题。没有麻木的难民,都在积极生活,精神面貌很好,达不到他的预想效果。他想要那种,家庭与生活才刚刚被摧毁的,刚开始绝望的,情绪最到位的……那种情绪,很难装出来,呈现在画面上,根本不需要太多剪辑,就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。以前有几个家伙靠着拍小孩的尸体拿了奖,所以他才着重采访小孩子。“卡伦,我的老朋友,你觉得这一路危险吗?”乔治问道。“当然危险。”“我以为跟在那个江城身边会很安全,没想到他带来的危险更多。”“乔治,我们独自行动吗?”“不,今晚过后就返程吧,以后都不要再来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。”乔治看了眼那三个雇佣兵,“你要明白,那三个家伙根本没能力保护我们。”“嗯,确实如此。”……小镇之外,黄沙滚滚的灰雾区域。血腥味浓郁,四溢的血水染红了干裂的大地,让摇曳的枯黄草木看起来极为妖异。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,几乎都是一击致命的伤口。曾经的队友与朋友成了敌人。这十二人的互相残杀相当精彩。匕首与枪械闪过,寒光与子弹交替,溅起的血水在夜幕下绽放出艳丽的红色花朵。梁殷静静漂浮在夜幕之下,黑袍飘扬,目光冰冷,像是个无所不能的神,静静欣赏这场绝望的杀戮与死亡。片刻之后,三个浑身浴血的人摇摇晃晃地从草丛中爬起来。他们三个活下来了。其中一人甚至杀掉了领头的队长,他自己也身受重伤,脸上有一道从左眼到右下颚的恐怖伤痕。“幻影,遵守你的承诺!”“很好!”梁殷拍了拍手,“我不会杀你们,这点我说到做到,但……有条狗想收点利息。”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