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如晦顺着他的梅花脚印追上来了,他来不及躲闪,四脚已经腾空,整只猫被收进了苏如晦的毛绒斗篷。他徒劳挥舞着四只短腿,已然被苏如晦囚入了怀抱。
“乖宝,”苏如晦抱着他,“你是从坏人手里逃回来找你爹我的吗?”
桑持玉挣不脱苏如晦的钳制,渐渐心如死灰。其实他可以用秘术,猫的形态并没有限制他的灵力,可是他不想暴露他是只妖。苏如晦那么聪明,一定能猜出来这院里凭空冒出来的猫妖是他桑持玉。
苏如晦捧着桑宝宝往回走,桑宝宝窝在他怀里,像个大雪团子。苏如晦点了点他冰凉的小鼻子,“我宝受委屈了,怪不怪爹没去找你?以后爹在家里布十方雷火绝杀星阵,谁敢偷我儿子我要他狗命。”苏如晦回到厢房,拍了拍桑宝宝身上粘的雪粒子。这猫真干净,在外头失踪了一天,身上一点儿灰尘也没有。他把桑宝宝放上床,嘴里念念叨叨,“桑持玉这个怂货,脱了爷的裤子又不干。不理他了,宝宝咱们睡觉。”
嘴上这么说,心里仍是忍不住记挂那头倔驴。妖族和秘宗都在找他,就算一气儿遁出大靖,雪境一样危机四伏,他今夜该歇在何处?脑袋昏昏沉沉,想着想着便困了。明明发烧,身上却一阵阵发冷,尤其是脚丫子,冻得像两坨冰块。
桑持玉蜷成了一团窝在床沿,毛茸茸的大尾巴遮住脸蛋。他正犹疑着要不要趁苏如晦睡着逃跑,仰头望了望窗台,厚厚的高丽纸糊住窗棂,黑暗里隐隐约约看得见簌簌雪影。雪太大了,外头天寒地冻,他根本无处可去。桑持玉听着外头的雪声,心里荒芜又空茫,像一片皑皑的雪原。或许当只猫也好,这样就不必以桑持玉的面目面对苏如晦。方才是他失控了,他本不该那样。以前的纠葛就让它过去,从今往后苏如晦勾引谁都同他无关。
苏如晦冷得难受,余光瞥见床沿的桑宝宝,登时起了坏心。他坐起身,把桑宝宝挪到床尾,盖上棉被,然后把自己的脚丫子塞到桑宝宝的肚皮下面。这下暖和了,宝宝暖呼呼的,又毛绒绒,裹得脚丫子特别舒服。苏如晦美滋滋躺下,终于睡了过去。
桑持玉:“……”
桑持玉想要挠他的脚,肉垫触及他的脚底板,好冷。桑持玉犹疑了一瞬,认命似的趴下身,将苏如晦的两只脚丫子抱在怀里。下半夜苏如晦睡得不踏实,嘟嘟囔囔说胡话,桑持玉爬出被窝,看见这家伙的被子掀起了一角,大半个臂膀露在外头。桑持玉咬住被角,拖着被子盖回去。用脚踩了踩苏如晦的脸,并不觉得烫,稍有些温。猫的体温比人要高一些,桑持玉觉得温热,说明苏如晦又烧起来了。
之前提过来的酒壶还搁在床下,巾帕搁在凳子上。如今是猫的形态,身子也是猫的结构,不能饮酒,会中毒。他没法儿咬着巾帕沾酒,太危险。垂着耳朵想了想,咬开酒塞,背过身,将大尾巴浸入酒液,然后甩干净多余的酒水,跳上床,两爪捧着尾巴给苏如晦擦脸擦额头。来回几次,把苏如晦全身擦了一遍。苏如晦出了汗,桑持玉又踩了踩苏如晦的脸,好像没那么烧了。
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,借着水波一样的月光,桑持玉能看见苏如晦熟睡的模样。苏如晦生得白净,一踩他的脸,他脸颊上便留下一个淡淡的梅花脚印。他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安静,不那么讨人厌。
要是苏如晦一直睡着就好了。桑持玉忽然想,苏如晦一睡不醒,就不会再勾三搭四。他会守着苏如晦,像一只小猫守着它沉睡的蔷薇花。
看着苏如晦安稳下来,桑持玉回到床尾,重新钻进被窝,抱住苏如晦的脚丫子。
苏如晦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大亮,天光透过窗纸映在他的脸庞上,蜂子一样微微颤动。脑袋不晕了,他觉得精神了不少。昨夜迷蒙间,他似乎感觉到有人为他擦身,意识昏昏沉沉,做梦似的。扭过脸,看见床沿上坐了个男人,一身黑衣,背对着他,正从脸盆里沾水拧帕子。苏如晦摸了摸额头,额上放了湿帕子,是为他降温用的。
这小子还知道回来啊,苏如晦笑了笑,张嘴喊:“桑……”
男人回过脸,是韩野。
剩下的“持玉”堵在了苏如晦嘴里,苏如晦剧烈地咳嗽。
韩野伸过手来拍他的背,“好点没?”
“是坊主在照顾我?”苏如晦问。
“要不然呢?”韩野低头拧帕子,哼道,“爷从不照顾人,头一个照顾的就是你。”
苏如晦干笑,“劳烦坊主了,坊主体谅下属,是极乐坊之福。”
韩野睨他,“我没这么闲,也就你小子有福气,其他人爱死不死我可不管。”
苏如晦裹着棉被坐起身,被子一缩,露出床尾的桑宝宝。他蜷成一个球,窝在最里头。苏如晦把他抱出来,韩野闻到一股酒味,挑起眉梢道:“这猫偷喝酒了?”
“有吗?”苏如晦一愣。
“你自己闻,它一身酒味。”韩野说。
苏如晦凑近嗅了嗅,还真是,难怪没精打采的。苏如晦把桑宝宝放在腿上,轻轻打他的小屁股,“小猫不许喝酒,你这宝宝不乖。”
苏如晦不知道,照顾他一夜的是眼前这只猫,韩野清晨过来,无意间抢了桑宝宝的功劳。桑宝宝不说,他当然无从知晓真相,只见这猫儿挣出他的怀抱,缩在床尾,不给他摸,也不给他抱。
“猫好像不能喝酒,宝宝会不会有事儿?”苏如晦问。
韩野道:“要是喝得多它会吐,既然没吐,应该喝得不多,没什么事儿。一只猫而已,死了大不了再聘一只,你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。”
苏如晦不满,“你别在宝宝面前瞎说。”
没了宝宝,他上哪再去找一只这么漂亮的大猫猫?他跪起身,强行把桑宝宝逮进怀抱,抱在臂弯里。桑宝宝通体洁白,独耳朵尖和鼻尖带点儿微微的粉,浑身的毛蓬蓬松松,像天上的云朵下了凡。苏如晦想着趁生病不去上值,他要给桑宝宝缝个猫窝,还要做个爬架供宝宝玩儿。
韩野低头望着抱着猫的苏如晦,这家伙抱猫的姿势像抱婴儿,韩野莫名其妙有一种苏如晦在奶孩子的感觉。越看越像,韩野无声地笑起来。他觉得这猫确实不错,因为它姓韩。
“阿七,告诉你一件事。”韩野忽然说。
“什么?”苏如晦抬起头。
韩野嗓音低沉,“苏如晦死了。”
苏如晦并不意外韩野得到消息,昨夜大闹秘宗一场,相信此刻苏如晦驾鹤西去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。苏如晦做出惊讶又悲痛的样子,“怎会如此?坊主大人,您可要保重身子。苏老板人俊心善,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胎。”
“你的演技很差劲,不要演了。”韩野嗤笑着,顿了顿,又收了笑容,道,“他死了是好事。有件事我谁都没说,之前我得到的消息不止是苏如晦还活着,消息还说澹台净为了挖他脑子里的秘密,不惜用药汁吊他。一吊就是五年。他这般的模样还算是活着么?若是他有知觉,又该多痛苦?”
桑持玉趴在苏如晦的臂弯里,默默睁开了眼。
苏如晦安抚道:“事儿往好处想,我相信苏老板什么都感受不到。”
“但愿吧。”韩野不咸不淡笑了下,“我犹豫了很久,到底是救他好还是杀他好。救他,他活得痛苦;杀他,给他解脱,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