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……都是些什么?”猎魔人深呼吸,他努力不让自己被眼前的恐惧所俘获,但握紧铁锤的手,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。邪异之音在此刻清晰了起来,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,也不是什么诡诈的歌声,仅仅是嘶哑单调的呼吸声罢了。回魂尸们相互挤压着,挣扎着从缺口之中走出,步伐踉跄,播撒着黑雾,它们本是一具具死去的尸体,可此刻它们的胸口正艰难地鼓动着,将粘连在一起的气管顶开,令浑浊炽热的空气再度浸入其中。它们呼吸着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,就像溺水之人,贪婪地享用着蜜糖般的空气。随着新鲜的空气灌入老朽的肺中,它们就像再次活过来一般,禁忌的鲜血在体内奔涌躁动,直达临界。灰白的皮肤下,绽放出一道道猩红轨迹,身体上的伤口间,燃起阵阵炽白的焰火,它们发出呜咽的声响,直到完全被烈焰包裹,犹如从墓地里走出的行军。“神父……”猎魔人话语带着恐惧的情绪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回魂尸们身上的侵蚀,强度如此之高,简直与失控的猎魔人无疑。或者说……它们本就是猎魔人。猎魔教团那血腥黑暗的历史,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展露了隐约的一角,目光纷纷落在安东尼的身上,希望他能说些什么,做些什么,来稳定猎魔人的心神。安东尼保持着沉默,他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。如此之多的、死而复生的猎魔人们,它们本该被永远地遗忘,可如今却掘开了自己的坟墓,再次走到了阳光之下。密闭的厅室内卷起侵蚀的风暴,它们裹挟着高温,几乎要将人们躯壳之下的灵魂抽离、吞食。“守住天国之门。”安东尼缓缓地举起钉剑,目视前方,声音不容质疑。猎魔人们显得有些犹豫,但还是握起了剑刃,紧接着又一声咆哮响起,安东尼的眼中滚动着熊熊的炽白,烈焰几乎要夺目而出。“无论对方是谁!守住天国之门。”声音从安东尼的牙齿间挤了出来,他面目可憎,脸庞上的疤痕仿佛都活了过来,犹如一只狰狞的蜈蚣,在他的身上爬行着。安东尼大步向前,滚烫的烈焰附着在剑刃之上,他越过了其他的猎魔人,身先士卒。“守住这里!”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吼声,紧接着更多的吼声响起,就像饥饿的狼群,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仇敌撕成碎片。猎魔人被吼声包裹着,他微微低头,看到了血泊中,自己的倒影。他不傻,他也相信其他人也不傻,安东尼的这点屁话根本激励不了他们,也无法说服他们去送死。可不前进的话,要做什么呢?逃掉吗?猎魔人一阵恍惚,逃掉的话,他又能逃到哪里呢?他是猎魔人,是福音教会的信徒,这里是他心目中的圣城,而现在圣城正遭遇着烈火的焚烧,除了这里,又有哪个地方能接纳他呢?更何况,自己真的有勇气,舍弃身上的职责呢?在成为猎魔人的那一天起,他就很清楚,自己是不会有善终的,那么,自己都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,怎么会在此刻退却呢?猎魔人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铁锤,他突然明白了,自己并没有深陷恐惧,他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思考,去冷静下来。他有勇气面对死亡,但没有勇气,面对逃避所带来的折磨。“守住这里……”猎魔人低声念叨着,这就像一段魔咒,他挥起铁锤,向着前方猛砸。圣临之夜的一切,都在一点点地与现实重叠着,仿佛时光都在此刻错乱了起来,将那凄惨的一夜,再度从历史的阴影之中取出,上演。安东尼顶着极大的压力,与回魂尸们作战着,对方是死而复生的猎魔人们,并且自身还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加持,秘血变得越发炽热,犹如熔化的铁水般。想要杀死这样的强敌,猎魔人们必然也要一起步入黑暗之中,化身可憎的妖魔。安东尼很犹豫,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送死,而且他也不清楚步入黑暗,能否为这绝望的战局,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。新教皇的话语在耳旁回响着,安东尼努力不去想这些了,但画面仍不断地在眼前闪现。“冕下……你已经战死了吗?”他用着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呢喃着,紧接着抽出钉剑,凶狠地砍断了回魂尸的臂膀,猩红的丝线在空中滚动着,将躯体与断肢连接在了一起,两者正准备愈合时,一道火流掠过,将其烧断。猎魔人挥起铁锤,配合着安东尼的攻势,砸烂了回魂尸的头颅,抬起脚踹碎它的胸骨,将它踢入黑暗的缺口之中。眼下的一切都很糟糕,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回魂尸们与妖魔一样,没有心智可言,只是蛮横的野兽罢了。“需要吗?”猎魔人再次挥起铁锤,并对安东尼大吼着,他的话语不清晰,但安东尼知道他在问什么。是否需要踏入黑暗。一旦令秘血失控,猎魔人们必然会得到极强的增幅,可这也注定了迈入妖魔化,眼下这些可靠的战力都将损毁,即便能杀光回魂尸们,那么又有谁来杀死失控的猎魔人们呢?援军?这个念头在安东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,紧接着便被他抛弃。安东尼从不期待什么援军,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,以及被他紧握在手中的,这是猎魔教团的战争,能依靠的也只有猎魔教团们自己。“不,没那个必要!没必要杀光它们,把它们赶回去!”安东尼大吼着,他不清楚这漆黑的缺口之下,还有着多少嗜血的回魂尸,现在将战力全部损耗在这里,只是将这一切化为徒劳的死斗罢了。他们需要保存力量,等待着战局的转机。听到这样的指令,其他人也改变了攻势,并非疯狂的挥砍,而是试着击退回魂尸们,另一些人则继续推动着石柱的残骸,试着堵住缺口。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控制之中,安东尼的内心居然还升起了些许的欣喜。对,这是又一场圣临之夜,安东尼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一夜了,只要按照那一夜来进行就好。把这些回魂尸赶回静滞圣殿之中,堵住天国之门,令静滞圣殿变成一处死地,在那里展开最后的纷争。“继续!”安东尼举剑大吼,浑然没有注意到袭来的危险。炽热的气浪泛起,缺口下的黑暗里升起点点火光,紧接着火光释放到了最大,宛如喷发的火山,爆发溢出。整个圣纳洛大教堂都陷入了地震之中,碎石与灰尘飞溅,天国之门也在剧烈的晃动中迸发出更多的裂痕,裂痕之下则闪耀着光,紧接着熊熊烈焰从缝隙里溢出,从缺口发泄而出。守住天国之门的猎魔人们纷纷被抛起、击退,就连和他们缠斗的回魂尸也是如此,狠狠地砸在地面上,留下灰白的痕迹。安东尼倒在地上,猛烈的撞击下,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着,他挣扎着起身,看到了门后的熊熊火光。仿佛门后的天国也陷入了同样的战火之中,又好像有炎魔自地狱之中走出。天国之门后响起猛烈的撞击声,其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大,在又一声重锤之后,砖石崩塌,恶魔与天使们的浮雕一同破碎,露出无穷的火光。“被……被突破了。”有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,而在那火光之中,一具扭曲可憎的躯骸正燃着大火,它伸出扭曲的百臂,将天国之门的残骸掰碎,畸形怪异的身躯,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。安东尼注视着火光之中的怪物,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,几乎要吐了出来。那是常人难以想想的怪异,臃肿巨大的身体宛如一颗肉球,肉球之上遍布着青色的血管与肿胀的脓疮,扭曲的的双脚费力地撑起这躯体,而在它的两侧,则是数不清的、细长且嶙峋的手臂。手臂的数量有上百之多,仅凭着那脆弱的双脚,难以支撑这臃肿的身体,所以那百臂扩散开,支撑着地面,抓取着墙壁,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。这怪物的头颅,则是一大团的火焰,宛如有颗烈焰被顶在它的颈部。等一等,那不是烈阳。安东尼看到了,在摇曳的炽白之中,他看到了隐约的头颅,人类的头颅,数不清的头颅。就像有疯狂的医生,利用着尸体进行缝合拼凑,数不清的头颅被纠缠在了一起,它们组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,熊熊的火光从它们的口鼻眼眶之中溢出,燃烧的同时发出令人战栗的哀嚎声。哀嚎声重叠在了一起,回荡着、撞击着。所有人都愣住了,直到一道火流爆发,撞击在了百首妖魔之上,火流没有对百首妖魔造成多大的影响,就连撼动它也做不到。它挥一挥手,散发出数不清的红色丝线,落在倒下的回魂尸上,就像提线木偶一样,将倒下的尸体再度提了起来,将尸体们高高举起,百手伸出,尖爪轻易地切断了尸体的头颅,不等掉落便有另一只手抓住了头颅,将它塞进了燃烧的烈阳之中。尸体的双手也是如此,它就像一个损毁的机器,被拆除有用的零件,红色的丝线将双手缝合进了百手之中,将无用的躯干按在了肿胀的身体上,紧接着尸体开始一点点地渗入肿胀的身体之中,就像被吃掉了一样。它贪婪地吞食着,不止是回魂尸,就连妖魔的尸体,猎魔人的尸体,圣堂骑士的尸体,它都不放过。不断地裁剪、缝合、吞食。“拦住它!”猎魔人大吼着,握着铁锤冲了上去。百首妖魔给予了所有人难以抵抗的压力,而现在它还没有完全地从门后爬出,这是猎魔人们最后的机会了,把它赶回静滞圣殿之中。秘血升腾着、朝着更高穹顶升腾着。猎魔人觉得,现在就是那一刻了,倾注一切的时候。秘血突破了临界,超越常理的力量被加持在他的身上,身上的火光也变得越发炽烈了起来,他宛如一颗燃烧的流星。百臂带着利刃垂落下来,试着阻碍他的前进,可还未等触及猎魔人,便被升腾的高温所击垮,他躲闪挺进,一锤狠狠地砸在了百首妖魔那纤细脆弱的膝盖上。骨骼碎裂,整只腿诡异地弯折了过去,而后臃肿的身体失控地倒下,但在彻底摔倒前,百臂支撑起了地面,令它重新平衡了起来。紧接着更多的手臂携带着利刃落下,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,断绝了猎魔人所有躲避的余地。他死定了,他的权能并非是防御出众的梅丹佐,亦或是不死的亚纳尔,他只是一团烈火,难以熄灭的烈火。利刃宛如落下的箭雨,将猎魔人的身体贯穿,突破了血肉的束缚,然后钉入他脚下的地面。在安东尼的注视下,猎魔人缓缓松开了染血的铁锤,它撞击在地面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安东尼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自己就像哑住了一样,什么都说不出口。视线缓缓向上,他看到了猎魔人,猎魔人也看到了,紧接着狼狈的脸上露出笑容。上升,不断地上升,冲破所有的阻碍。利刃尝试将猎魔人分尸,取下他的头颅与手臂,但突然间它们都断裂了,紧接着有更多的利刃与手臂断裂,大量的鲜血喷发着,夹杂着如灰尘般的碎肉。燃烧的百眼看向下方,只见另一头妖魔冲它露出了爪牙。“这样的重创,猎魔人可能会死……但妖魔不会。”他的声音变得扭曲嘶哑,过热的秘血将他妖魔化,锋利的尖爪刺破了皮肤,宛如从骨骼之上,生长延伸而来的利刃。怒火翻滚着,猎魔人高高跃起,就像砍断杂草一般,将阻拦他的手臂全部砍断。冷彻的金属也在此刻加入了战斗,钉剑环绕而至,将百首妖魔的另一只脚也就此斩断,臃肿的身体侧倾倒下,尝试抓住天国之门边缘的手臂,也遭到了猛击,纷纷断裂。身子开始向后倾仰,几乎要在此跌入黑暗之中。可就像不甘死去一样,猩红的丝线从伤口之中溢出,宛如吞吐的蛛丝,将四周都包裹成了猩红的颜色,稳固住了身影,但紧接着一把钉剑贯入烈阳之中。安东尼握紧钉剑,面对着疾驰而来的百枚利刃,神情狰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