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钮钴禄氏关切道。
阮烟道:“晌午时醒过一回,喝了药,我怕她饿着肚子没力气,叫人熬了清粥给她喝,喝了三口就说吃不下了。”
她蹂/躏着手里的帕子,“这么下去,怎么能成?”
她可不觉得皇室养病那种饿肚子的方法有什么效,人是铁,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,大病一场,甜腻大鱼大肉当然是不能吃,可清粥小菜怎么能不吃?
小钮钴禄氏也觉得阮烟的话有道理,因此也担忧其安太妃起来。
随后几日,安太妃的病时好时坏,有时热退了一些有时半夜里又烧起来。阮烟原本是想着到避暑山庄这边,能和安太妃四处走走逛逛。
早几年在宫里时,太子和大阿哥明争暗斗,累得她们也没什么心情在宫里逛,再则,宫里也没什么好逛的,便是那御花园再精美,看了几十年也厌烦了。
没曾想,这刚来,安太妃就病倒了。
为着安太妃的病,阮烟连门也不出了,只顾着照顾安太妃。
这人到了人力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,往往就会寄希望于神佛。
阮烟也是如此,听闻避暑山庄附近的外八庙灵验,她也动了心思,跟康熙提了一嘴,打算去寺庙拜佛添些香油,给安太妃祈福。
康熙没多想就应许了,还道:“朕陪你一块儿去。”
阮烟便谢了恩。
康熙要去,这阵仗就不小了,择了翌日清晨,康熙和阮烟便去了外八庙的溥仁寺。
跟随伺候的人不下千数。
溥仁寺的方丈空达亲自迎接出来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康熙和阮烟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。
空达笑着还礼,领着他们进庙里参观后礼佛。
阮烟礼佛时,低声念叨:“只盼佛祖能保佑安太妃平安无事,若是三日内能好,回头我必叫人来送上五千两香油钱;若是五日内好,则送三千两;若是……”
康熙在旁边听着,唇角微微抽搐,只觉得甚为丢脸,心里又有些酸善贵太妃和安太妃这么好的情分。善贵太妃那么爱钱的,能舍得出五千两,可见两人感情好。想想他又觉得有几分好笑,善贵太妃的性子真是几十年如一日,到了佛祖跟前,还跟佛祖讨价还价,若是佛祖真的知晓,怕是要罚她不敬鬼神。
想了想,康熙在心里添了句:“佛祖也不必和她一个女人计较,朕回头定叫人给您修个金身。”
两人拜完佛祖起身,都没说什么。
那空达方丈请他们在寺庙里用了素斋,用完斋饭,时辰也差不多了,正要回去时,却是有个面容清癯的大和尚走了过来。
“空远?”空达看向他。
空远对阮烟和康熙行了礼,“贫僧空远见过两位檀越。”
“大师不必多礼。”只听法号,阮烟也猜出这大概是方丈的师兄弟。
她瞧了空远一眼,不禁心里暗赞,真是一副好相貌,清如修竹,可惜出家了。
“贫僧听闻安太妃娘娘中了暑气,身子不适,贫僧不才,略通些岐黄之术,寻得一解暑气的方子,特地来来献给娘娘。”
空远说道。
阮烟起初有些惊喜,可随后想到这和尚压根都没见过安太妃,如何知道病症,这方子只怕是叫人白欢喜罢了,因此脸上露出个笑容,道了声谢,并不放心上。
反而是康熙,用眼神看了那空远好几眼,眼神意味深长。
回去之后,康熙对阮烟说道:“那空远给的方子,倒是不妨叫小周院判瞧一瞧?”
阮烟愣了下,“万岁爷,那空远可没给姐姐看过病,方子再好,也不对症!”
“朕看倒是未必,你只管试试就是。”
康熙道。
阮烟见他说的神神秘秘,心里不禁疑惑,莫非那大师是什么世外高人,想了想,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,叫小周院判看了方子。
谁知道小周院判瞧了,竟然拍手叫好,“这方子开得刁钻大胆,可何尝不可一试?”
“依你的话,这方子能用?”
阮烟惊道。
小周院判颔首,“娘娘这方子开得极好,奴才这辈子都开不出这样的好方子,不知是哪位太医开的?”
阮烟说了来历,小周院判脸上露出惊奇神色,“原是空远大师,他的医术高明奴才也有所听闻。”
听得这话,阮烟心里放心不少,连小周院判都夸赞这人的医术,这人的本事想来不差,想了想,阮烟冒了个险,叫人去抓药熬药。
当晚就给安太妃喝下。
次日,阮烟醒来时,就听得隔壁传来欢喜声。
她忙赶过去,只见安太妃睁着双眼,正喝着粥,虽还有病气,可眉眼分明比先前不知精神多少。
“阿弥陀佛,你可算是醒了!”阮烟都忍不住念了声佛。
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
安太妃病了五六日,彻底病好却是花了十来日。
等她终于能起来走动时,无论是钟粹宫的人,还是景阳宫的人都不禁松了口气。
阮烟更是立刻叫人送了五千两去溥仁寺当做香油钱,又派人特地去谢了那个空远。
“空远?”
安太妃拿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一声,神色有些恍惚。
“是啊,姐姐可听过这位大师的名号,您吃药的方子还是他给开的,说来他可真是神医,几贴药下去您可就药到病除了。”
阮烟感叹说道。
旁边伺候的玉棋脸上神色有些复杂。
安太妃神色微怔,这名字说熟悉也不熟悉,她奶兄就单名一个字——远,安太妃不由得笑着摇头,是她想多了,她奶兄怎会出家当和尚呢?
安太妃收回心思,“雅莉奇昨日来信怎么说的?”
“她说在路上了,这孩子恐怕收到信后吓得不轻了。”阮烟笑道:“该,也叫她知道咱们担忧的苦。”
“空远,师兄就送你到这里了。”
空达看着师弟,心情复杂。
空远对他低头行礼,“多谢师兄成全。”
空达不由叹息一声,“你是聪慧人,如何悟不透情这一关?”
空远微微一笑,轻装简行上路。
悟不悟有何要紧?
他只要他的小姐平平安安,长命百岁。
从蒙古到热河的官道上。
一队马车快马奔腾,扬起无数尘土。
“额娘,那嘎其额么个(外婆)们是什么样的人?”雅莉奇的小闺女哈斯靠在雅莉奇怀里,撒娇问道。
雅莉奇露出一个笑容,摸了摸小闺女带着绒毛的小脸蛋,“你的那嘎其额么个们都是很坏但又很好的人,等你见了她们,你定然会喜欢她们的。”
哈斯不解,人怎么能够很坏又很好呢?
但雅莉奇分明不打算过多解释,她把小闺女哄睡了,看着外面匆匆而过的景色,心里头盼着早点儿赶到避暑山庄,也希望她的李额娘能平安无事。
此时的她,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说准了两个额娘的脾气,很坏又很好,体恤闺女,早早叫人在避暑山庄收拾了地方出来,预备给她们一行人住下,但又促狭地不派人送信告诉雅莉奇安太妃的病已经好了。
即便雅莉奇知道了,也不会生气。
对这母女三人来说,时隔十几年的见面,值得她们珍惜。
而于她们来说,天大的事都比不上这件事重要。
雍正三年。
善贵太妃薨了。
阮烟万想不到,自己会走在安太妃面前,她临死的时候,还能跟安太妃打趣,“我这成日担心您走在我跟前,叫您养生多动弹多走路,想不到如今却是我走在姐姐面前。”
安太妃这会子原本心酸得要命,听了这话,都被她逗笑了,“你快别说了。”
“额娘!”
胤福和钮钴禄氏领着孩子们跪在阮烟跟前。
哈宜瑚跟和卓还有她们的夫婿、孩子也在这里。
康熙也在,阮烟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,视线最后落在康熙身上,“万岁爷,臣妾就先走一步了。”
康熙已经头发花白,这位子孙们看来颇有威严的帝王头一次真切地露出悲切神色,他颔首,哑声道:“你去吧。”
阮烟徐徐闭上眼睛。
她这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可惜的,早些年兴许还怨过自己为什么进宫,到后来已经看开了,若是不进宫,她怎会认识安妃,怎会有雅莉奇、胤福、哈宜瑚、和卓这些孩子?又怎么会认识万岁爷?
七月十一寅时,善贵太妃薨了,结束了她漫长而又幸福的一生。
终其一生,的确也配称得上善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