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天鸿与凌方一番对谈之后,也就正式确立了凌方代教主的位分。并且据此约定好,待到而今之罗教走上正轨以后,罗天鸿就会真正退位,由凌方继承教统。此事顺利敲定,凌方虽觉意外,但对未来另有一番期待。罗天鸿更觉得松了一口气,从前千头万绪的罗教庶务,而今看来,倒也没有那么厌烦了——如此自然是因罗教后继有人,自己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。议定此事,罗天鸿便让凌方下去休息。他则与王安依旧呆在书房里,讨论一些‘黄天盟’内部的事宜。“近些时日,白阳教频频献祭嬴河,我因修习大愿真经至深,对嬴河复苏自有一分感应。我预感或许用不了七日时间,嬴河便将彻底复苏。”罗天鸿神色平静,将得来的种种情报告知王安,“另外,这些时日我教弟子亦在秘密打探白阳教内的消息。从他们寻获的蛛丝马迹来看,曾经与道友交手,更至我被天鬼侵染的那个存在,而今应当又归回了白阳教内。”罗天鸿神色严肃,看着王安。他所提及的‘那个存在’,便是‘色空天母’。‘色空天母’不能简单以‘仙神人鬼’之类来划分,其身具道鬼之性,但比之道鬼划分诸脉,各自能力也会偏向不同的道鬼脉来说,色空天母更加全面,倒像是道鬼中的修行者。自嬴河之中生出的天生嬴部尊-镇国将军,都称呼色空天母为‘母亲’。可见其与嬴河牵扯至深,此次嬴河复苏,或许会令色空天母的某些秘密浮出水面。白阳教把持着整个嬴河,色空天母大概是有需要白阳教协助自己的地方,如此,把白阳教视作自己的巢穴之一,去而复还,并不是什么稀奇事。王安对此并无意外。他点了点头,与罗天鸿说了一些色空天母的秘辛:“那般存在,非人非鬼,类似道鬼,又似修行者,其之来历神秘。我只知道它是从大日宗之中所出,在大日宗传闻之中,乃是大日如来的明妃,同时亦是历代大日宗之教主的明妃,被称作色空天母。它被大日宗先代教主带进大禅寺之内,不知因何原因,陷入沉睡。亦随着大禅寺遗迹被发现,大日宗地狱主法王潜身其中,再度将它复苏。如若要探秘色空天母从何而来,却需深入密藏域,潜入大日宗之中,或许才能发现色空天母缘何显身世俗的蛛丝马迹,而今我们还有嬴河之事需要解决,只能暂时将它放一放。道兄只需记得,色空天母在大日宗之内位格颇高。几乎是与大日宗‘精莲化生大士’一个层次的存在,神秘莫测,邪诡非常,不要轻易招惹就是。”王安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色空天母的情报直言相告,罗天鸿听得连连点头,内心却有了新的困惑:“按照道友这般说,色空天母与精莲化生大士乃是一个层次的存在。然而,精莲化生大士在大日宗传说之中,已经是跨过彼岸的存在。我观道友与色空天母相搏,却觉得她最多不过法身巅顶,天相初境的存在。这二者之间的实力差距,是不是太大了些?”“道兄可知?在大禅寺遗迹之时,色空天母的实力,甚至未至灵仙层次,堪堪在神魂虹化以上。”王安笑了笑,又道出了一个惊人情报。色空天母当时甚至无法助力地狱主法王,斩杀王安。然而如今不过数月时间过去,她却已经摇身一变,成为法身巅顶,乃至天相初境的大能力者了!数月时间,从第四境横跨了一到两个大境界!罗天鸿瞠目结舌。原本以为自己所见的色空天母,实力从来如此,未想到其竟是在不断进境的,且进境之速度快比闪电!“上次我们与色空天母交手,距今亦有几月时间了。”王安眼神微眯,“不知她如今是否又有进境?可能踏足第八境,成就菩萨果位?这一点虽然可能性不大,但亦必须防备。烦请道兄知会各路盟友,请他们据此作出必要应对,以免嬴河一事因色空天母而功败垂成。”罗天鸿一直负责与黄天盟诸盟友联络,商定关于嬴河之秘的种种细节,待他们来到之后,还要负责他们的衣食起居。王安将此事交托给他,也是她分内的工作。他点了点头,对于黄天盟内事务,倒比对他自己的罗教事务更加上心。王安既然提及此事,罗天鸿也想到了另外一节,向王安说道:“诸位盟友如今皆在赶往咱们这边的路上。‘金刚’早前与我传过讯息,说他明日就能到达了。”代号‘金刚’的盟友,自然是玄悲法师。“好。”王安应了一声。其实倒没想到,今次聚会,玄悲法师会是第一个到达的人。毕竟金刚寺距离北郡边地,实比先天教、黑茅派距此更远,他这么早就要跑过来,好似颇有些急切的样子。——白阳教总坛。‘嬴河’之中,河神大祭举办得愈发频繁。由从前十五日一祭,改为七日一祭,又由七日一祭,转为如今的一日一祭。因这般频繁的祭祀举行,白阳教人口剧减。教众纵然心神尽为关无咎所控,命脉把持在他手上,更会被‘心造功’日夜不停地纯化思维,但也渐渐对这般频繁的祭礼产生了抵触,逐渐人心离散。毕竟,举办一次河神大祭,动辄便会有数百人失去性命。任谁也抵受不住这样的冲击。此时,总坛石山上的那座庙宇里。关无咎恭恭敬敬跪在下方,面对着一尊四首八臂,三张面孔作出喜、悲、怒之色的女尊相。女尊相,自然是色空天母无疑。而今对于色空天母,关无咎已彻底没有了从祂手中讨得什么,或借其力以肥自身的想法。上次色空天母镇压罗天鸿,与王安相战的情景,仍让关无咎觉得历历在目,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。尤其是,他无论如何都未想到,尚国镇国将军那般强横恐怖的存在,竟要尊称色空天母为‘母亲’!可见色空天母深不可测。其至今都未对关无咎设下任何咒令,拘禁胁迫关无咎的心神,然而,色空天母越是如此,越让关无咎明白,对方根本不屑于用什么手段来控制自己。只要祂想,自己不论如何挣扎,都只是盘中之物罢了。既然如此,自己挣扎也是无用,不如一门心思好好侍奉于祂,希望祂能念在自己侍奉有功的份上,给自己一条活路,让自己跟着祂,在那嬴河之秘中沾沾光。彻底抛下心结的关无咎,对待色空天母,比对待自己的娘亲都要恭谨敬重。“菩萨。”关无咎向色空天母合十行礼,口中的称呼,也从‘母圣’变成了菩萨。“近日,北漠旁边的一个小国——尚国之内发生了一件大事。”说到这里,他顿了顿,待到色空天母目光向自己望来,才接着道:“尚国之内,原有镇国天军这等神人存在掌握朝政,把持民生,但是近些时日,这般局面却被神化府王安打破了。他将镇国将军及麾下数千镇国天军,都统统剿灭。将尚国国主枭首示众。如今,尚国朝廷已然崩灭,各地龙蛇并起,局势已然混乱了起来。”尚国局势如何,乃至尚王如何,其实都不是关无咎要汇报的重点,重点在于‘镇国天军’这一伙神人被王安俱镇灭的消息。镇国将军可是曾经直接称呼菩萨为母亲的!二者渊源匪浅。她若知道了这个消息,应该会有什么反应吧?然而,出乎关无咎预料的是,色空天母听闻这个消息,神色无有丝毫变化,依旧如雕像般沉定,一开口,便是万千女子或柔媚肉沙哑或清脆的声线:“嬴鬼部神人,天生残缺,它们之于嬴河而言,本就是‘污染’的一部分。它们殒命,更立于嬴河的复苏。”镇国天军,乃是属于名为‘嬴鬼部’的神人。它们相对于嬴河而言,则是‘污染’。听得色空天母所言,关无咎微微一愣,没想到色空天母完全不把这个‘儿子’当回事。或者将色空天母认作母亲,不过是镇国将军的一厢情愿而已。可是若是如此,色空天母为何要在镇国将军显身之时,躲避他并不相见,直至其离开,祂才重回白阳教?关无咎内心生出许多困惑,但也不敢宣示于色空天母,垂首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记住了色空天母所言。这时,色空天母又说道:“那个神化府王安,已然走出了一条与世间任何修行路都迥然不同的路。这条路凶险颇多,必然遭遇不可测存在的注视。”说到这里,祂顿了顿,忽然转变了话锋:“少去招惹他,莫要与之为敌。”即便王安曾与色空天母交手,对方亦没有与王安为敌的心思。不知是因为他走出了一条迥异万道的修行路的原因,还是有其他考量?关无咎暗暗心惊,更在内心给王安贴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。对方或许受诸多不可测存在的注视,有可能触犯那些不可测存在定下的游戏规则,遭遇抹杀。然而其在遭遇抹杀之前,若被自己招惹,那么,自己一定会首先被其抹杀!没有第二种可能。但是,嬴河之秘涉及甚广,纵然自己不想招惹王安,王安却不一定不会主动来招惹自己啊……想到此节,关无咎就有些胆寒:“菩萨。那位神化府王安,必然会插手到嬴河之事中来,如是,或许会与我们的利益有所冲突。到时我们又如何能不招惹到他?”“嬴河复苏已然开始,接下来会发生任何你我预想不到的事情。如今已非我们推动嬴河复苏,而是嬴河在推动着我们了。而此后情况如何,且看宿命就好。”色空天母三张面孔上的眼睛都闭上了,朝向墙壁那张原本属于‘姜婶’的面孔,则褪去了苍老,渐渐变得美艳娇嫩起来。一双秋水长眸蕴含春情。佛性、色丨欲在色空天母身上交织,让祂更为神秘莫测起来。关无咎低下头颅,不敢再看,向色空天母恭敬叩拜以后,缓缓退出了这座殿堂。——冥冥世界。阴神啸叫,邪诡低号。一条浑浊若黄汤的长河蜿蜿蜒蜒,通向未知之地。河中激流卷起不知多少种阴神,更有丝丝缕缕的法性真髓顺着河水倾泻而下。那些法性真髓闪烁金辉,即便只是微微瞥去一眼,亦会让人感觉出其中蕴含的永恒真意、不朽神法。河流两岸——其实无所谓河岸,冥冥世界诸般景象交错叠合,河岸边可能不是岸,而是迭起的高山,河水从从虚空中漫游而来,虚空便成了它的河床,从枯萎的林木间掠过,枯树林便成了它的河岸。一个少年人爬上了一座高山的山顶,河水从他身侧不到一丈的位置汹汹流过。水中的法性真髓漫溢着金辉,然而他望之却没有任何贪婪之色,更没有试图‘打捞’法性真髓的举动,只是摇了摇头,身形一展,便似被风卷起的一件衣衫,飘飘荡荡顺河直下,随河水蜿蜒,去向河流的源头。这个少年人,正是齐守阳。齐守阳在这冥冥世界之中经历愈多,便愈是‘年轻’,神魂愈发轻盈,能感应整个冥冥世界的脉络,沿着那些‘脉络’,他可以日游万里,如此,也就距离‘嬴河’的源头愈来愈近了。——他不知嬴河源头是何等模样,但心中却有种十分真实的直觉在告诉他,用不了多久,自己就能看到源头。这种直觉,道家称之为‘天心’。而今齐守阳神魂愈发清灵,愈来愈脱去了过往记忆的桎梏,过往见知的障碍,俨然如同赤子,体味天心。此更是道家之中,难能可贵的‘识神死,元神生’的无上大道。他去往嬴河,探究嬴河真秘的过程,亦是修炼元神,令自己元神脱体而出的过程。其实齐守阳对此一无所觉,无有任何体悟,根本不知自己正在大道修行之中。他只是循着心中那个声音,去找寻嬴河的源头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