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平城北,太平街。此间临街商铺多贩卖字画珍玩、笔墨纸砚,来往行人亦多是家境殷富的读书人。二道巷里。王安身穿一袭公服,腰挎雁翅刀、精铁尺,在来往者嫌弃的眼光里,吞下最后一个大葱肉馅的包子,满足地打了个饱嗝。他迈步前行,在巷子第五户人家门口停住。仔细打量过门脸及两边对联,确认此就是自己先前来过的梦游案报案人的家后,方才走进。门扉是敞开的,省了王安敲门的功夫。院子里,一个身材瘦削,身着一袭青色儒衫,有浓重黑眼圈的中年人倒在躺椅上,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。躺椅轻轻摇动。中年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。这人就是梦游案事主关飞。在此人身旁,有一条通体油光水滑,耳似尖刀,壮若牛犊的黑犬赫然挺立,发觉王安进门,扭头就警觉地盯住了他。王安脚步一顿,面露困惑。前几天来时,可没见着这样大一条狗。如此大体型的狗,在南平城都实属罕见。那么瘦弱的关员外,能控制住这么大只狗?他心里转念,也没贸然走近,免得激起黑犬反应扑咬过来,再被自己一拳捶死,自己岂不是要赔钱?就站在原地喊道:“关员外,进来可好?”听到声音,关员外懒懒地转过头,脸上还有几分困惑,似是没听出来者是谁。但当他一看到王安身上公服,立刻有所反应,眼泪唰地一下流出:“王兄弟,我今日正想去报案,你就先过来了。你真是我的好救星啊!”“昨夜可是又出现了那种怪事?”王安一边问,一边与关员外打眼色,示意其控制好自己的狗。关员外这才反应过来,立刻喝住黑狗:“墨云,趴好了!”名为墨云的黑狗也很听话,闻言就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,转头不再去看王安。如此令行禁止,不是下了大功夫训练,就是自小养在身边,已经通人性,主人一个眼色,它就知道要做什么。就王安观察发现,墨云的情况大概率属于后者。“我这狗儿,唤作墨云,自小养在身边,从不乱咬人,叫王兄弟受惊了。”关员外歉然说话,一边言语,一边起身,捡起地上的锁链把墨云拴在院角一棵树上。转身又招呼王安道:“王兄弟,随我到正堂来吧。那种情形,昨夜又出现了”说着,其竟眼圈泛红,又险些掉下泪来。看来是被这梦游症折磨得不轻。“这次情形难道比前几次都更凶险?”王安移开看向黑狗的目光,见关员外一副凄惨模样,便开口问道。关员外颓然点头,引王安到正堂。丫鬟奉上茶水后,各自退去。“我每夜睡着,被移出府外的地点都是不同,昨夜又出现这情况后,我便派人细细测量过各个地点与家宅间的距离。发现这被移出府外的距离,是一次比一次远的!初次被移出府外时,只在太平街尾的一个角落,与我家相距不过一里。昨夜那一次,竟直接把我移到了二十七里外的青纱巷!”关飞神色惶恐,仿佛看到自己死限将至,悲伤道,“王兄弟,你说,待这距离远出百里之后,我会不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?”其看向王安,目光里充满了企盼。希望对方的言语能给自己些许安慰。王安皱眉与之对视,迟疑着道:“也不会吧”“不会?”关飞脸上浮现喜色。就听王安接着道:“说不定不出百里,四十里、五十里,你就那啥了呢?”“啥啥?!”关飞脸色瞬间刷白。“咳咳,开个玩笑。”王安笑着摆了摆手,把关员外从惊恐思绪中拉回,正色道,“员外,我前两日特意在你府上守了一夜。那一夜却未发生任何事情。当时你府上似乎也没有墨云这条狗?”“不瞒王兄弟,我自小便喜爱逗猫遛犬,墨云这只狗是我在六岁时所养,直至如今。以往每到我睡觉时,它便会守在我的床边,让我也安心些。不过近日来,我乡下田庄遭了贼,便把它放到乡下两日,帮着看顾田庄。所以你来时才会看不到它。”关飞眼中惊魂未定,但提及自己的爱犬,总有许多话说。听其所言,王安却皱紧了眉头,又问道:“你说这狗你打六岁时已经开始养了?敢问员外贵庚?”“我今已是而立之年。”关飞回了一句,似想起什么一般愣了愣,随即道,“王兄弟该不会是怀疑墨云有问题吧?”“有没有问题,当下尚未可知。不过员外这狗活了二十多年,竟然还是油光水滑,壮硕无比,没有一丝老态。总归有些蹊跷。而且,这两日员外把狗送到田庄去,这两夜就正好未再出现被移出家宅的情形。狗一回来,这情形又再次出现。员外不觉得奇怪吗?”王安眼中神光闪动。他想到了一种可能。时人常说,牲畜家禽一类,豢养日久,超出一定年限,便会成精,灵智越来越与人接近。所以要在一定期限内,将这些禽畜处置。免得它们成精后,反过来戕害主家。当下关飞所养的这条墨云,活了二十多年,已超过一条狗的正常寿命,且依旧精力旺盛,或许已然成精。极可能是它成精化妖后,对关飞生出了歹心。想将主人移出府宅外,神不知鬼不觉地吃掉。但因为一直没找到隐蔽之地,所以关飞的性命才能留存至今!王安直觉自己抓住了案情的关键!“这、这不能吧?”关飞满眼不可置信,但他仔细一想,又觉得王安所说极可能接近真相,一下子慌神,抓住王安的手道,“王兄弟,这该如何是好?莫非我得把狗送走?”王安眼神静定,在关飞的注视下摇了摇头。穿越来这个世界,日常所闻种种传说奇谈,无不涉及鬼祟妖魔。就连衙门考功堂里,还有几桩疑似涉及邪祟,至今悬而未决的紫牌案、红牌案。但他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妖魔。眼下就有一个机会,可能让自己真正看见妖魔,甚至能与之交手,王安怎可能放弃?人行于世,便如舟渡江海。妖魔、神佛、种种凶险便是一道道浪涛。若不能降服诸般凶险,镇压浪涛翻涌,何谈超脱彼岸?“员外,待会儿我暂且先离开。今夜你照旧把狗放进你卧房里,让它守在你床畔。待到夜晚,我再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进来,且看一看,究竟是何物每夜把你转移出家宅!斩灭祸端,方得恒久安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