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声声的质问,宛如重锤一般,狠狠敲至了越无尘的天灵盖。
他身上的血流得更多了。
面色惨白如纸,冷汗涔涔,整个人血淋淋的。
脚下的鲜血,好似小溪流一般,汩汩地流下了台阶。
重刑之后,越无尘整个人虚弱无比,嗓子里艰涩得宛如刀子割裂了喉管,让他难以说出话来。
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,鲜血淋漓,腰间无任何配饰。
唯有两样法器,自半空中极速飞下,发出类似于风声的哭音。
“怎么……不开口?爱上了自己的徒儿,就那般令你难以启齿么?”
小景遥遥望了过去,周围的弟子们纷纷往左右退散,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大殿的长道。
“越无尘,还不肯说么?”
小景的神色冰冷,双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,灼灼目光越过人群,直接钉在了越无尘的身上。
盯着越无尘苍白的脸,鲜红的血衣,以及微微发颤的身躯。
心里默默想着,这一定很痛吧。
流了这么多的血,一定痛死了。
可是,当初的林景不也是这样痛过来的么?
林景都能受,为何偏偏越无尘金贵,就越无尘受不得了?
如果不是当初越无尘非要偷偷摸摸地追寻小景,来到人间,也许,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!
小景恨死越无尘了。
如果不是越无尘,他现在应该还在陈家村当一个乡野少年。
每日同二虎干农活,摸田螺,一家几口其乐融融。
偏偏越无尘非得介入!
小景恨死他了。
现如今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让越无尘身死道消。
只要越无尘死了,那么这一切都结束了。
沈清源以身殉道,林惊鸿自刎,林墨白疯魔,罗素玄当众伏诛,越无尘以死谢罪。
如此,真真是大圆满了。
曾经欺辱过,嘲笑过,委屈过小景的人,通通都以最惨烈的方式,倒在了他的面前。
现如今,终于要轮到越无尘了。
“还等什么?你一直不说话,不会就想让这些长老们有机会继续侮辱我,往我身上扣什么以下犯上,欺师灭祖的名头罢?”小景冷笑着道。
“你住口!休要逼迫你师尊!”玄真长老怒气冲冲地道,“来人,把孽徒给我抓住,快,把他抓住!”
此话一说,道场上的弟子们纷纷拱手应是,正要抽剑出手之时。
就听嗡的一声惊响,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长剑,在整个道场周围游了一圈。
凌厉的剑气,瞬间将围观的弟子们打散,一个个倒地不起,东倒西歪。
玄真长老的声音,异常尖锐起来:“无尘!!!”
“我说了,从今往后,不准任何人羞辱常轩,否则,我绝对不会对他客气!包括你们在内!”
越无尘抬手一挥,断情嗖的一声,掠至了小景面前。
距离他一寸之遥时,才堪堪停住。
小景低眸凝视着面前的断情,有记那么一瞬,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林景的脸。
那张清俊出尘,却又血泪斑斑的脸。
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小景低声道,“这是要杀了我么?”
“当初在拜师大典,我既已将断情送给你,此剑便是你的法器了。”越无尘勉强开口,声音听起来无比沙哑难听,每一个字都好似在刀尖上滚过一般,他的喉咙生涩,割裂般痛楚难忍,“是我负你,我认了。”
“什么?这不可能,宗主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?!”一个弟子惊道,满脸的不敢置信。
“难道说,常轩说的都是真的?宗主当初真的同林师兄……可是,林师兄自幼在山中长大,同宗主之间情同父子!”
“宗主是师,林师兄是徒!师徒之间怎么可以在一起?!”
“简直不知廉耻!”
“枉为人师!如此品德败坏之人,怎配当道宗的宗主?”
“真是自甘堕落!传扬出去,也不怕整个修真界耻笑!”
“有辱道宗威名!”
……
周围的议论声越演越烈,所有人都在痛斥越无尘。
痛斥师徒之间,如何能在一起!
“呸!这不是苟|合,又是什么?师不师,徒不徒,父不父,子不子的!简直贻笑大方!”
“真是恬不知耻!居然还敢来道宗!”
“这个常轩从前就没个好名声,必定是他勾引了宗主!”
“对,一定是他勾引了宗主!真是不知廉耻!”
小景神色如常,脸上不见悲喜,让人看不明白,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。
只是抬眸,定定地望向了越无尘,低笑道:“纵然是师徒能如何?纵然亲如父子又如何?林景还不是死在了师尊手中?”
越无尘的脸色骤然如金,冷汗涔涔,竟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。
小景冷笑一声,忽而抬手一抓,隔空将方才叫嚣的最厉害的弟子,掐至了半空中。
直将人掐得面色铁青,呼吸困难,拼命在半空中挣扎不已,宛如垂死挣扎的鱼。
“你算什么东西?这里有你说话的份?”
玄真长老呵斥道:“常轩!你住手!道宗岂能容你猖狂?”
“容不容得我猖狂,我今日也猖狂了!”小景冷嗤一声,一把将那弟子狠狠丢了出去。
正好砸向了几位长老,玄真长老抬手才将人扶住,便听头顶传来嗡的一声。
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,蓦然出现在了头顶。
玄真长老神色大变,忙一抬拂尘想要阻拦,可奈何此剑并非普通的法器,而是上任宗主传给越无尘的法器。
一柄修真界少有的上等法器。
只听“铮”的一声,玄真长老虎口一痛,手中的拂尘脱手飞了出去,钉死在了身后的殿门上。
而那剑尖已然对着他的喉咙刺了过来。
“小景,住手!”
越无尘从旁抬手一抓,一把攥住了剑刃。
锋利的剑身将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。
小景不肯理会,自半空中飞下,掌心运转灵力,一掌打至了剑柄上。
冲劲儿让剑刃往前又窜了一截,越无尘的右手用记力一攥,生生接住了剑刃,绞得掌心血肉模糊。
鲜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,滴落在地,触目惊心。
“小景……”越无尘的喉咙哑得厉害,几乎带着一丝祈求意味地低声唤道,“回头吧,小景,现在回头,还为时不晚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回头?我已经不是道宗的弟子了,你们都听清楚,不是道宗逐我出师门,而是我常轩,不想在道宗待了!”
小景冷冷道:“越无尘,你怜悯众生,可却唯独不怜悯我啊,你当初可有想过,有朝一日,你会毁在我的手中?”
越无尘想过的。
他早就想过。
从当初捡回林景时,就已经揣摩出了几分天意。
可越无尘实在太自负了,太自以为是了,认为自己能够逆天改命。
明明都算出林景将来会同整个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。
可仍旧将之带回宗门,甚至还收之为徒,悉心教导,传授道术和剑法。
只盼着有朝一日,林景修成正果,能够逆天改命。
却不曾想,冥冥之中早有定数。越无尘终究不是神明。
纵然是神明,也有陨落的一日,更何况是越无尘。
他终究是从神坛上,高高地跌了下来。
从万众瞩目,世人敬仰,到现如今的狼狈不堪,声名狼藉。
越无尘没有毁在当初的林景手中,却偏偏毁在了小景的手里。
小景并不是什么风刀霜剑,也不是豺狼虎豹。
可小景的一言一行,都好似一把钢刀,一片一片,将越无尘凌迟至死。
“越无尘,你枉为人师,枉修正道,居然敢勾引自己的徒弟,怎配为人师表?”小景冷笑着,唇瓣蠕动,无声地说,“越无尘,我一直都是骗你的,我根本不爱你,我爱的人是罗、素、玄,可你却杀了我最爱的人,我恨死你了。”
越无尘的瞳孔剧烈颤动着,流露出了深沉的悲切,以及一些让小景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荒唐!待我擒了这孽障!”玄真长老怒气冲冲,同其他几个长老一道儿施法,作势要将小景生擒。
“我看谁敢!”
越无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忽而将众多长老生生震飞出去,面色阴寒,一字一顿道:“除我之外,不许任何人伤他!”
“无尘,你糊涂啊!”玄真长老满脸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,“就是此子才害得你沦落至此!想当初,你也是想保全林景,可惜是林景自己不争气!”
“够了,休要多言!”
越无尘抬手设下一道结界,将诸多长老们挡在身后。
之后才抬眸目视着小景。
“你希望我如何?”
小景冷漠无比地道:“我希望道宗能秉公执法,不要对任何人例外。若是今日,是我受此污名,该如何处置我,便如何处置你。”
“仅此而已?”越无尘问。
“仅此而已。”
“没有别的要求么?”
小景摇了摇头,嗤笑道:“没有了,我等着看你最终的下场!”
越无尘听罢,一阵怅然若失。
手底下微一用力,便将断情夺了回来。
“此剑是开始,也应该由此剑来结束。”
越无尘抓过剑柄,用鲜血淋漓的右手,缓缓抚摸过剑身,恍惚间记想起当初,他教小景御剑时的场景。
那时的小景极是笨拙的,连背个御剑口诀都背得磕磕绊绊。
更别说是御剑了。
越无尘那时也很有耐心,从不催促,也不苛责,私心地以为,只要他把亏欠林景的师宠和偏护,加倍补偿到小景身上,就能留住最想留住的徒儿。
可人生不如意之事,十有八|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