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断情,早被他丢进剑冢之中,除非林家的嫡系之外,根本没有任何外人可以擅闯。
即便越无尘本人到此,又能如何?
还是没办法召回断情。甚至在剑冢的影响下,越无尘只怕都无法勘测出断情现如今的位置。
“我此前是气糊涂了,小景太过任性,一而再再而三地同罗素玄纠缠不清,这次,我本意让小景回家,还有一事,便是想让他认祖归宗,谁料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”
林墨白说着,还沉沉叹了口气,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,低声道:“但无论如何,小景终归是我弟弟,这几日我不眠不休,一直带人在外头掘地三尺地寻他,既怕他回来受罚,又怕他在外孤苦无依,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。”
越无尘抬眸,见林墨白此番倒是有副好兄长的样貌了,同从前对小景的疾言厉色,截然不同。
便觉得,林墨白对小景的态度转变,终究还是惹人生疑,但也没有多问,不好打草惊蛇。
只是静静旁观,想听听林墨白到底还想说些什么。
“当初,我对照影下那般狠手,事后又何尝不痛心疾首?我每一次训斥小景,都是在恨铁不成钢,埋怨小景为何不能如照影一般,可更多还是埋怨自己,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寻到弟弟,为什么没将人带回身边,好好照顾。凭白无故让罗素玄把人骗走,才无端生了那般多的闲事!”
可他们这些人却都忘记了,若不是当初小景遇见了罗素玄,只怕当天夜里就被那些送嫁的轿夫欺辱而死了。
若不是罗素玄屡次出手搭救小景,何来今日的小景。
但不可否认,就是因为罗素玄从中横叉一脚,在无数个阴差阳错之下,小景最终沦落至此。
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很爱小景,为了小景可以生,可以死,可每一个人都别有顾虑,不能真正放开身心接纳小景。
却又在一次次对小景的拉扯之中,七手八脚,又不约而同地将小景从一个地狱,推向了下一个地狱。
没有人能真正和小景感同身受,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走进小景的内心。
让小景从一个六识不全,反应迟钝,不通情爱的木头人,慢慢懂得了情爱,也学会了喜怒哀乐。
却又直接或者间接地否认小景的喜怒哀乐,不接受小景的转变。
甚至妄想着,把小景装在一个圣洁的套|子里,剥夺了他的自由,束缚着他,控制着他的一言一行。
在小景每一次痛苦挣扎时,属于常轩的,林景的,甚至是越无尘的一魂一魄,这些魂魄混合在一起,互相掣肘、拉扯、分裂,再最终融合。
这样混乱的魂魄,又怎么可能是当初纯粹的林照影。
小景只是林照影的残魂,是他在人间的一道残影。
小景被人喜欢,也被人憎恨,被人追逐,也被一次次地放弃。
毁誉从不由他自己辩解,善恶只在一念之间。
林墨白说着说着,竟然真情流露,喉咙甚至有些哽咽了,他偏转过头道:“他但凡喊我一声大哥,我又怎么……怎么忍心那般训斥他……我只是不想看见,他和罗素玄在一起厮混,只是想引他入正道。我既盼他想起前尘种种,又盼他永不再记起。”
“七年了,已经过了七年了,七年的折磨,已经够久了,是时候结束了。”
林墨白低声喃喃自语道:“等罗素玄一死,天下就太|平了……我想了很久,不如把小景的记忆封住罢,让他一辈子那么单纯天真地活下去……也不要教他太高深的法术,平庸之资便好。”
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小景是否愿意被封印记忆,平庸地度过一生?”越无尘反问道。
况且,现如今的小景已经逐渐脱离了越无尘的掌控了。
从天真善良,到喜怒形于色,再变成现如今的冷心似铁。
而小景之所以会变成现如今这样,他们所有人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。
是他们一步步地将小景逼成现在的模样。
越无尘也早已后悔,当初为什么明明都放小景离开了,却又那般不顾身份,化作陈玉龙守在小景身边。
若是小景没有重新拜入道宗,也许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。
越无尘依旧高高在上,继续当玄门宗师,永远不会想起,他当初同林景犯下的错。
现如今也不会同小景纠缠不清,犯了那般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。
越无尘早晚要为此付出代价,并且隐隐觉得,他早晚要死在小景的手中。
林墨白长叹口气道:“是啊,小景不愿意。他的性子太执拗了,和当初的照影一样,只要是照影认定的事情,无论是谁,也无法改变。”
“你既对小景有了愧疚之心,何不亲口对他说出来,事到如今,又在本座面前如此,为时晚矣。”越无尘低声道,“小景宁可相信罗素玄,也不愿相信玄门中人。”
“所以,罗素玄必死无疑!”林墨白攥紧拳头,咬牙切齿地道,“若是不将罗素玄挫骨扬灰,难平我心头之怨!”
话音一落,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,二人立马闭口不言,便听外头有门生回禀。
林墨白狐疑是林惊鸿醒了,便借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,便起身告退。
越无尘也起身,点头示意一番,望着林墨白略显急切的背影,陷入了沉思。
但他终究没有跟踪偷觑别人秘密的习惯,思来想去,便去了地牢探望一番罗素玄。
以期能从罗素玄口中得知些许真相。
林墨白生怕会被越无尘发现端倪,几乎是三步一回头,见越无尘没有跟上来之后。
才步履匆匆地行至寝殿,转动墙角安置的花瓶,而后墙面晃动,竟是一个地道。
林墨白不敢让林惊鸿出现在众人面前,也顾及林惊鸿现如今重伤难行,便暂且将人安置在了密室之中。
还用铁链将人束缚住,不许林惊鸿跑出来。
还寻了几个侍女从旁好生服侍。
一脚才踏进密室,便传来了林惊鸿暴躁的声音:“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?为什么要锁着我?为什么?!我要见我大哥!我要见林墨白!你们快放我出去!”
“你们先退下。”林墨白抬手,示意早已吓得花容失色,瑟瑟发抖的几个侍女退下。
见密室里满地狼籍,地上还有不少碎瓷片,还有几滩污迹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苦药味。
林墨白便知林惊鸿没有乖乖喝药,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“去,重新煎药,务必小心谨慎些,不要被家中客人知晓。”林墨白吩咐道。
快走几步行至床前,作势要抱住林惊鸿。
却又在下一瞬,被林惊鸿推开了。
“为什么要锁我?我现如今在你的眼中,难不成就是一条狗么?要把我当狗一样,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?与其如此,那你为何还要千方百计地带我回来?到底是为什么?你还不如就让我死在外面!”
林惊鸿接受不了,自己现在像条狗一样,被自己同父异母,宠爱了他十多年的亲大哥锁了起来。
囚|禁在了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!
这让他再度想起,从前被罗素玄囚|禁的日日夜夜,那些痛苦的折磨,以及身上难以言说的痛楚,逼得林惊鸿快要疯了。
“放我出去!快放我出去!不要锁着我!我不是你养在身边的一条狗!”
“惊鸿,你不要大喊大叫,你听话,大哥不是要囚|禁你,大哥只是怕你再离开林家,离开大哥。”
林墨白赶紧从旁温声细语地安抚道,“不是要关你,等你伤养好了,大哥再放你出来。大哥是真心为了你好,怎么可能把你当狗对待?惊鸿,别再闹了,大哥看见你现在的样子,心都快碎掉了。”
“我不要这样,放我走,不要这么关着我,我不是你圈养的奴隶!放过我吧……为什么我都离开了,还要把我抓回来,到底是为什么……”
林惊鸿还是接受不了,这种以爱为名的强制囚困,接受不了自己被铁链束缚着。
以至于他拼命地挣扎,震得铁链哗啦啦地乱响。
“放我走啊!放我走!明明……明明我已经沦落至此了,我没了金丹,我断臂跛脚,废人一个!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?到底是为什么?!”
林惊鸿状若癫狂,在石床上翻滚挣扎,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,鲜血从喉管里呛了出来。
顺着唇角滴落在被褥上,显得触目惊心。
“到底要我怎么样,你才肯放过我?是不是一定要我死在林家,才能放过我?”
“惊鸿!”
林墨白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,看着自己当初那么明媚娇纵的弟弟,现如今却狼狈不堪,沦落成了废人,心痛到无以复加,连忙安抚道:“惊鸿!大哥不是要关你,大哥真的很在乎你,大哥不忍心看着你在外头吃苦受罪!惊鸿,别再作贱自己了,也别再折磨大哥了,行不行?”
“可我若是不作贱自己,又怎么去偿还欠我二哥,还有小景的债?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,到底是为什么!”
林惊鸿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,簌簌往下掉,泪流满脸,撕心裂肺地大喊:“为什么?!到底为什么死的是我二哥啊!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?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?为什么要嫌弃小景,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小景,为什么去抽他的精窍啊!!!”
这一声声的质问,宛如平地一声雷,在林墨白耳边骤响。
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让他难以掌控的地步了。
早知道会是这样,当初他绝对不会去抽小景的精窍!
一步错,步步错,林墨白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,他根本回不了头了!
看着怀里几近癫狂的弟弟,林墨白面色铁青,咬牙切齿道:“能不能别再提小景了?别再提他了!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那些事情,不行吗?就当小景从未出现过!”
“不行!错了就是错了!直到现在,你还不承认自己有错!当初就是你们,是你们害死了我二哥!是你们害死了他!”
林惊鸿癫狂地一口咬住林墨白的脖颈,生生咬出鲜血来。
林墨白闷哼一声,倒也并没有阻止,只是低声道:“惊鸿,当年之事,发生的实在太快了,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。你当初不在场,自然不知满修界的风言风语,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你二哥同魔皇欢好!”
“这是何等屈辱之事?偏偏你二哥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,死都不肯说出真相!”
“那不是一心求死,又是什么?”
“那你们就不会查吗?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二哥?也许,他有天大的委屈,也许,他有难言之隐呢?为什么不调查清楚?”林惊鸿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,“即便,真是二哥错了,可他当年只有十七岁啊,人非圣贤孰能无过,为什么就不能给二哥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?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害他!”
“你说话啊,为什么踩断我二哥的手腕!为什么任由那些臭道士欺负他!为什么让他们欺负二哥,你说话啊!”
林墨白没有任何好辩解的,就像林惊鸿说的那样,做错了就是做错了,没什么好为此辩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