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隆一声, 闪电划过夜空,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。
夜空短暂性地亮如白昼。
人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,雨水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。
溅湿了林墨白身上的衣衫。
“找!就是掘地三尺, 也要把少主找回来!”
林墨白咬牙切齿地吩咐道, 浑然不顾外头下着大雨。
雨水顺着额发滚落下来, 非但没有浇灭满眼的熊熊烈火,反而越发怒火中烧。
门生们立马拱手应是, 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,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深夜之中。
林墨白转身欲再去寻找林惊鸿, 头顶正好一道闷雷翻滚,咔擦一声, 在半空中骤响。
隐约可见不远处, 晃动着一道黑影,正缓缓往这边靠近。
林墨白眉头一蹙,上前几步细瞧,试探性地询问道:“惊鸿?是不是你?”
来人并没有说话,缓缓地靠了过来。
很快就露出了原貌。
的确就是林惊鸿。
可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狼狈。
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,头发也湿漉漉的, 面色苍白如纸,衣袍还有鞋子, 溅满了泥水。
拖着一条断臂, 从远处摇摇晃晃,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。
“惊鸿!你怎么了?弄成这副难看样子?!”
林墨白大惊失色,赶紧迎了上前,作势要搀扶林惊鸿。
可却在下一瞬, 被林惊鸿直接甩开了。
林墨白微微一愣, 随即怒火又簌簌往上翻涌, 怒火攻心之下,大声训斥道:“你到底去了哪里?整个林剑山庄找你都快找疯了!就差满姑苏掘地三尺了!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,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?这个节骨眼上,你就不能安分一些,非得看着大哥疯了一样找你,你才能称心如意?”
“我走丢了,大哥就这么着急么?不惜一切代价,掘地三尺地找我,可是……”林惊鸿抬起脸来,用发红的眼眶盯着面前的大哥,声音听起来发颤,“小景也丢了,大哥有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?又有没有派人掘地三尺地去找小景?”
林墨白心头一惊,厉声道:“你在说什么?!”
“大哥,别装了,我都知道了,小景丢了,他现在跟罗素玄在一起。可是,为什么呢,为什么不告诉我,要一直瞒着我?”
林惊鸿的喉咙哽咽起来,雨水冲刷着他的面颊,让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,他又道:“大哥也说了,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,可为什么……到底是为什么,大哥事事都要隐瞒我?”
林墨白听罢,只当林惊鸿是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,知道已经瞒不住了,便拿此前应付沈清源的说辞出来。
试图应付一番林惊鸿。
他知道自己这个幺弟性格单纯,只要是他说的话,惊鸿字字句句都是肯信的。
可是当林墨白说完之后,林惊鸿的神情不仅没什么变化,眼眶反而越来越红了。
林墨白便道:“小景和罗素玄的交情颇深,此前在道宗拜师大典之上,小景就曾经跟着罗素玄跑过一次,这次也不例外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小景终究同你二哥是不一样的,如果今日是你二哥在此,他绝对做不出如此不知廉耻,丢人现眼之事。”
“你胡说!你又在骗我!我都知道了,我全部都知道了!”林惊鸿大声反驳,满脸难以置信地摇头道,“都这种时候了,大哥居然还要把过错推到小景身上!”
“明明是大哥的错!为什么要去设计哄骗小景?为什么要给他下|毒?为什么要绑他,伤他,羞辱他?为什么要抽他的精窍?小景不是木头啊,他是个活生生的人!他知道疼的!”
“这些是谁告诉你的?是小景?”林墨白浓眉紧蹙,万万没想到,小景受了那般严重的伤,居然还能同林惊鸿说这样的话。
这事的确是他剑走偏锋了,但无论如何,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林剑山庄,为了林惊鸿。
林墨白低声道:“大哥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林剑山庄,为了你着想。你失去了一条手臂,修为不足从前的一半,且不说难不难看,日后终究要逐渐沦为平庸少年。而你是林剑山庄的少主,你的一生又如何能同平庸二字沾边?”
“那么,小景就活该被抽精窍,就活该吃苦受罪,就活该平庸地苟且偷生?”林惊鸿颤声道。
林墨白:“小景的心并不在林家,你也知道,这其中有诸多误会,小景睚眦必报,心胸狭隘,若是让他有朝一日,修得正果了,只怕他会与林剑山庄为敌,与你我为敌。我不废他的修为,已然很好了。抽他一丝精窍,根本不会要了他的命。从今往后,有道宗和林家为他保驾护航,天底下谁又能欺负得了他?”
此话一出,林惊鸿只觉得如同惊雷盖顶,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。
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,耳边嗡嗡作响,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,让他喘气都参杂着一丝腥甜。
这不是他的大哥,绝对不是的。
大哥从前对二哥很好的,什么好的东西都心心念念地想着二哥!
而不是现在这样,道貌岸然,自私自利,虚伪无耻的卑鄙小人!
“原来……罗素玄说的都是真的,小景真的受了那么多的委屈,他吃了太多的苦……”
林惊鸿的声线颤抖得很厉害,抬起湿漉漉的俊脸,苍白的唇瓣微微蠕动。
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那么,当初二哥实际上是被你们联手虐杀的,是吗?”
林墨白大惊失色,神情立马慌乱起来,不过很快,他就镇定了,沉声道:“胡言乱语!这又是罗素玄告诉你的?他是个邪道,歪门邪道说的话,你焉能相信?”
可就是那么一刹那的慌乱,被林惊鸿看了个真切。
他无法想象,当初的二哥是有多么绝望。
明明为整个修真界立下了赫赫战功,明明是舍身取义,大义之举。
却被人诬陷成不知廉耻,六根不净,品德败坏。
受了那么多委屈,吃了那么多的苦。
最终血洒玄门,倒在了二哥一直以来维护的师门面前,死在了曾经最亲近的人手里。
“啊!!!!!我要杀了你们!我要杀了你们!为我二哥报仇雪恨!”
林惊鸿面若豹状,提剑对着林墨白乱砍乱劈。
盛怒之下,都顾不得什么招式了,哪怕因此受伤也无所谓。
冲上来就要为他二哥报仇雪恨。
林墨白不忍对弟弟出手,只能尽量躲闪,一边躲闪,一边训斥道:“惊鸿!你糊涂了!我可是你大哥,你怎可对我刀剑相向?”
“呸!你才不是我大哥!你不是!是你们害死了我二哥,是你们虐杀了我二哥!我二哥那么好,那么优秀的一个人!居然被你们虐杀了!”
林惊鸿撕心裂肺地咆哮道:“我要你们通通为他偿命!”
“当初之事,有许多隐情!惊鸿,你别冲动,否则就真的中了罗素玄的奸计了!”
“我不会再相信你了!再也不会了!从今往后,我再也不要姓林了,我同林剑山庄没有半分关系,是生是死,都同你无关!”
林惊鸿哪里肯再听林墨白诋毁小景,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,灵力溃散得厉害。
仍旧挥舞的剑刃,在大雨中对着林墨白又砍又劈。
整个人状若癫狂,哪里还有昔日不可一世,高高在上的模样。
分明就像是街头的乞丐疯子。
林墨白也忍不住动了怒,沉声道:“惊鸿!住手!再不住手,大哥真的要生气了!”
可回答他的,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剑。
剑刃穿透黑夜和雨帘,一剑劈了过去。
林墨白这次并没有躲闪,掌心运转灵力,隔空握住林惊鸿的剑刃,冷声道:“我看你是真的疯了!居然敢对我动手?!一个是这样,两个还是这样!真不愧是同母所生的双生子,早知如此……”
“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把我接回林家,就应该让我在人间自生自灭,是么?”
林惊鸿哈哈大笑,笑得泪流满面,他道:“我一直都知道!当初你们根本就不想接我回林家!你们觉得我粗俗,我卑劣,我不堪!是二哥,是二哥求情,还把少主的位置让了出来,百般请求,你们才肯松口的!”
林墨白道:“这些你既然都知道,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!你以为林家的少主,就那么容易当?是你想当就当,想不当就不当的?”
反手将林惊鸿推开。
林惊鸿被溢散开来的劲气所伤,身子才一触碰到地面,就仰头喷了口鲜血。
林墨白手指着他厉声训斥道:“就是我对你太好了!太过娇纵你了,才把你娇纵成如今这般模样!早知如此,就应该严加管教你,也好过让你现在这般癫狂疯魔!”
林惊鸿哈哈大笑,艰难地撑起上半身,雨水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了。
血水混着雨水淌了下来。
“我真是后悔,当初跟你们回林家!我宁可死在外头!”
“好,那我今日就代替父亲好好教训你,让你再敢如此这般大逆不道!”
林墨白抬手一招,长剑入手。
乌黑发亮的剑鞘在雨夜中散发着森然寒光。
林惊鸿挣扎着,想要从雨地里爬起来。
可他只有一条手臂,努力了好久都没能站起来。
耳边骤然传来一道破风声。
后背猛然剧痛无比,再度将他打趴在地,林惊鸿重重摔了回去。
鲜血从嗓子里呛了出来,溅得周围的雨水一片鲜红。
“你从小到大,我哪里对你不好?事事都依着你,顺着你,你要星星,我还附赠月亮!对你百般娇宠!”
林墨白毫不留情,追过去用剑鞘抽打着林惊鸿的后背,咬牙切齿地训斥道:“把你娇纵得无法无天!不知天高地厚!居然还敢对我动手?!”
“你的眼中,可还知道我是谁?长兄为父,谁准许你对我放肆的?”
“一个是这样,两个还是这样!白眼狼!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
“我为你耗尽心血!担心自己未来的孩子会同你抢林家家主的位置,我至今为止没有成婚!”
“你刚来林家的时候,还那么小!是谁天天哄着你,照顾你的衣食起居?是谁教你剑法,教你认字写字?又是谁在你高烧不退时,日夜不休地守在你身边的?”
“你现在长大了,翅膀硬了,都学会同为兄动手了!”
“你怕是忘了,你的金丹还是我耗尽无数心力,满修真界寻找灵丹妙药,各种药浴生生给你堆起来的!”
“你能有今天,靠的是我,而不是你二哥!”
“我把你当亲弟弟,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,是为了让你接任林剑山庄!而不是让你成天到晚无所事事,只会像哈巴狗一样,对着小景摇尾乞怜的!”
林墨白怒极了,一剑又一剑抽打在林惊鸿身上。
与其说是气林惊鸿,不如说是气小景,也气自己。
气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难缠,气自己费尽心血,居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。
气自己这些年来,太过看重林惊鸿,早晚有一日,偌大的林家要毁在自己手里。
若真有那么一日,林墨白都无颜去九泉之下,面对自己的父亲,以及林家的列祖列宗!
林惊鸿痛到根本站不起来了,只觉得从小到大,第一次这么痛。
鲜血一股一股从他的嗓子里呛了出来。
他伸长右臂,试图爬走,不再受这种毒打。
可不管他爬到哪里,他大哥手里的剑鞘如影随形,狠狠抽打在他的肩膀,后腰,臀腿之上。
很快,林惊鸿就没什么力气了,像条死狗一样地趴在冰冷的雨地里。
心里想的却是,当初二哥重刑加身的时候,应该比这还要痛罢。
如果不是他当初任性,非要闯进魔界救大哥出来。
二哥就不会担心他的安危,也跟着进去了。也许,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。
也许,二哥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,依旧是道宗高高在上的玄门高徒,依旧月朗风清,好像头顶清冷的月亮。
明亮到让所有人为他驻足停留。
“……打完这顿,我就再也不姓林了,也不是林家的少主了。”林惊鸿低声道。
“你还敢说!便是身上不够疼!”
林墨白勃然大怒,又一剑鞘狠狠抽了下去。
林惊鸿好像一条正在被人凌|迟的鱼,整个人剧烈地颤动起来,吃痛地高高扬起头来,仰天吐血。
之后又失去所有力气,重重跌了回去。
眼前被雨水冲得看不清周围的环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