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惊鸿背负飞旋的金轮,通体流光璀璨的,掌心也同样悬浮着流光璀璨的短剑,穿着锦衣华服,单脚立在树梢之上。
的确给了小景很大的冲击感,第一反应便是,这是谁家的公子,出门的排场好大。
周围左拥右护,好多门生前呼后拥,尊称他为少主。
就连南阳常家的家主——小景名义上的父亲,也在林惊鸿面前点头哈腰,谄媚奉承,卑躬屈膝。
小景至今为止,也忘不了林惊鸿骂他的一声“丑东西”,也忘不了林惊鸿骂罗素玄“狗|娘养的”。
如今回想起来,更多的还是感慨,造化弄人。
谁又能想到,当初那么不可一世,那么骄傲矜贵,那么桀骜不驯的林惊鸿,此刻就跟小孩子一样,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景面前。
左一句小景你看行不行,右一句小景你看好不好。
满嘴都是小景,眼里心里也全是小景。
小景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,痴痴地看着林惊鸿的面容。
从眉毛,眼睛,鼻子再看到嘴巴,脑海中想象着,林惊鸿的母亲是什么模样。
一定是个很明艳动人的女子,不知性格如何,是不是像林惊鸿这般张扬。
但都无从考究了,小景没办法确认了。
“在往后的日日夜夜中,阿娘一直心心念念着我二哥,听闻二哥被道宗收留了,她好多次想去探望,可又因为同我父亲置气,也因为修为和容貌尽毁,不肯再露面。只能带着我隐姓埋名的生活。日子过得很清贫,阿娘的身体也不好,我也常常被街头其他孩子欺负。”
林惊鸿说起往事时,并不全然都是痛苦,脸上还有些许的笑意,可见幼年的生活虽然很清贫,但能和母亲在一起生活,还是很开心的。
也让他这么久了,还念念不忘。
“这个长命锁,是阿娘把她的命剑当了,才换来的,这上面是我和二哥的名字。”林惊鸿单手扯开衣领,从衣衫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锁,轻轻拽了下来。
然后放在了小景的面前。
小景原本是不想看的,但鬼使神差的。他还是拿起来看了。
这个长命锁并不算很大,可能是常年被林惊鸿戴在身边的缘故,表面很有光泽。
上面还刻了几个小字,小景定睛一看,看见上面刻着:照影惊鸿,长命百岁。
这八个大字。
照影,又是照影。
林照影。
和荒山上的那处孤坟边上的石碑,刻的是同一个人的名字。
小景喃喃自语道:“林照影……林照影……”
“这是我二哥的名字,也是阿娘给我们取的,取之于,伤心桥下春波绿,曾是惊鸿照影来。”
原来如此,竟然是林景真正的名字。
林惊鸿解释道:“我二哥原本的名字,就是叫林照影,可是,后来拜入道宗后,要起一个道号,越宗主就给他起名为景,取之于,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。而我二哥的命剑,叫作净灵。就是林景这个名字反过来的同音。”
小景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这不仅仅是林景的名字由来。
也是当初与罗素玄初见时,罗素玄为他改名字的初衷。
小景隐隐觉得,自己此生恐怕都挣不脱这么一句“正是江南好风景”了。
始终逃不脱了。
“小景,你别这么着急地回绝我,这个长命锁,先放在你这里,你可以先想一个晚上,等明天我来时,你再告诉我,要不要跟我回林家看看。”
林惊鸿说道,轻轻地呼了口气,转身便离开了。
小景拿着这个长命锁,心绪久久不能平复。
他也不知道,自己为什么要对林惊鸿说的那番话,如此耿耿于怀。
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这区区一个长命锁,就如此的黯然神伤。
可能是自己的阿娘,从来没有送过长命锁,不,不仅仅是长命锁,阿娘除了给他一条命之外,什么都没有给过小景。
哪怕是区区一条红绳,什么都没有。
小景觉得自己的心里好空,手里也空,任凭他如何使劲攥紧拳头,可就是什么也抓不住。
掌灯的时候,沈清源又过来看他了。
这回没带什么馒头,反而带了一对漂亮的小鸟,关在鸟笼里送来的。
这对小鸟很漂亮的,赤红色的鸟嘴,眼周是鹅黄色的绒毛,耳羽呈浅褐色,两扇尾叉状的翅膀,染着一点橙黄色。
沈清源说:“这个叫作红嘴相思鸟,不过人间一般称这种鸟为红豆鸟,就跟鸳鸯是一样的,一定要成双成对的养,否则养不活。其中一只死了,另一只也会绝食而死的。”
小景捧着鸟笼子,不解地问:“为什么叫红豆鸟?因为鸟嘴是红色的么?”
“并非如此的,”沈清源好笑道,站在窗前,阳光落在他的发间,肩头,好像渡了一层金光,连面容都显得十分温柔,他笑着解释说,“因为,人间流传着一首诗,你可能没听过,叫作,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因此,便将相思鸟,也称作为红豆鸟。”
“原来如此,好美的名字,真好,连鸟都能成双成对的。”
“师兄知道你勤勉,但又怕你总憋在山中会闷得慌,最近山下也没什么道观要做法事,师兄也不好随意带你下山。你若是无聊了,就看看红豆鸟,给鸟喂点水和吃食,让它们陪着你。”
沈清源如此道,还将鸟笼子挂在窗户
挂的时候,眉头忽然蹙紧了。
小景问:“师兄,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只是我突然发现,这居然是一对雄鸟,我捉的时候,没注意到,按理说,相思鸟都是成双成对,一雌一雄。倒也奇怪了,算了,放了吧,师兄回头再给你捉。”
“师兄,我很喜欢这一对的。”
小景赶紧出声阻拦,下意识抬手摸向鸟笼,恰好摸到了沈清源的手背。
沈清源先是微微一愣,只觉得小景的手很温热,好像暖玉精雕细琢一般,修长又漂亮。
竟然一时间忍不住面庞微微发烫。但为了不让小景察觉到,沈清源故作镇定,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,低声道:“好,你喜欢,那就留下来。”
遂把鸟笼子挂在了窗户上,如此小景日日都能看见了。
“对了,小景,我听敏言说,你最近食欲不振,闷闷不乐的,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
小景摇头:“我没什么心事,劳烦师兄牵挂了。”他抬头看着鸟笼里的相思鸟。
心道,既然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,那么成全两只雄鸟也好。
“那就应该是暑热了,我记得往年差不多这时候,山下的道观会送西瓜来,今年应该还没到季节,你且再等等……不过,你可以先吃这个。”
沈清源就跟变戏法一样,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手帕,打开一看,里面是几根山楂糕。
“山楂是清热开胃的,你食欲不振,吃些这个便好了。”
小景哪里是食欲不振,他是吃不惯山中的草根草皮。
但还是出声道谢。
沈清源笑道:“不客气,你若是还缺了什么,少了什么,只管告诉师兄,只要师兄能做到的,就一定帮你办妥当。你不要不好意思说,师兄会像兄长一样照顾你,保护你。”
小景点头,又道谢。
“其实,你不必同师兄如此客气的。”
沈清源低声道,小景可能不会明白,他能为小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,该有多么的开心。
这对相思鸟并不好抓,山中也不允许杀生。
沈清源为了捉到这对小鸟,从黄昏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透,就为了等鸟回窝时,抓一对最漂亮的,送给小景。
他想求的,从来都不是小景的一声谢谢,从来都不是。
他想求的,只是看见小景冲他笑一笑,哪怕是敷衍的笑容也好。
沈清源已经许久没想起林景了,现如今让他牵挂不已的人,是小景,只是小景。
“师兄,你说师尊好端端的,为什么突然就闭关了。”小景还在为此耿耿于怀。
并且认为,就是因为他亲了师尊,才让师尊恼羞成怒,为了躲他,所以才闭关去了。
沈清源不知其中隐情,便宽慰道:“师长们闭关修炼是常有的事情,短则半月就出关了。”
“那长则呢?”
“长则……若非闭死关,长则三、五年,五、七年就该出关了。”
顿了顿,沈清源又道:“不过对于修真者来说,三、五年的时间,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,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。你不必感到困惑。”
小景:“可凡人的生命,不过只有短短几十年而已。”
“的确如此,但只要你肯努力,早晚会修得正果,届时就能跳出生老病死了。”
沈清源又宽慰了他几句,想起自己前面还有些事儿,不好一直在此地耽搁。
虽然很不舍得离开小景,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同小景在一处。
哪怕小景不理会他,光是能看着小景,沈清源就觉得莫大的满足。
临走前,沈清源忍不住回身看了小景一眼,看着小景站在窗边,微微仰头,望着鸟笼里的相思鸟。
从沈清源的角度望过去,小景的侧颜十分清晰俊朗,露出衣领外的玉颈修长漂亮,喉结并不算太过夸张,精致小巧,还泛起一点绯色。
虽然同记忆里的林景对不上了。
但落在沈清源的眼里心中,好像化不开的浓墨。
让他油然而生一种,想要冲过去抱住小景的冲动。
可是,沈清源终究还是将心底翻涌而上的欲|念,隐忍下来了,暗暗告诫自己,不许对小景存在非分之想。
若说,林景是他头顶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,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。
那么小景现如今,就好似夜幕中璀璨耀眼的星星。
不像月亮那般清冷,也不似太阳一般火热,安静地兀自散发着璀璨的光芒。
沈清源心里一遍遍地痛骂自己,不知廉耻,六根不净,道心不稳,怎么能对小景产生那种不干不净的欲|念。
小景明明没有对他有任何轻佻的语气,没有任何逾越的举止。
可是……
沈清源就是想抱他,想一直守着他,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一日比一日旺盛,宛如熊熊烈火,在他的胸膛中燃烧。
几乎要将他烧得神魂俱灭了。
终究还是转身,逃也似的走出了寝殿。
小景应声转身望去,看着沈清源的背影,突然觉得,他好像一条丧家之犬。
那般狼狈地往外逃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