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景道:“我欠了罗素玄很大的恩情, 所以,你们要杀他,我不能坐视不理。但我做过的事情, 我也会一力承担, 今日, 我既拜了你为师,那么一日为师, 终身为父, 我会回来请罪的。”
有了小景这番话, 越无尘总算有了些许的慰籍。
只要小景还肯认他为师, 便是有行差踏错也无妨。
人无完人, 金无足赤。
越无尘愿意再给徒弟改过自新的机会。
愿意再给他千千万万次机会。
林墨白听罢,当即就怒从心头起, 上前几步, 厉声训斥道:“我看你真是疯魔了!连是非曲直都分不明白!道理都掰碎了讲给你听, 你都听不明白!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同邪魔歪道为伍了!与其看你如此疯魔, 不如我今日就彻底废了你, 也好过让你为祸人间!”
“大哥!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?!”
林惊鸿紧跟着走上前来,满脸不敢置信地摇头道, “我大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,绝对不会的!你不是我大哥, 你不是!”
“惊鸿, 大哥也不想这般赶尽杀绝, 可你也亲眼看见了!”
林墨白抬手一指面前的小景,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罗素玄, 咬牙切齿道, “你看看他, 现如今同邪门歪道为伍,自甘堕落!若真是傻子便也罢了,还可以说是被罗素玄欺骗,无心之失。可小景并不傻!他聪明着呢,知道怎么骗取我们的信任!现如今当着玄门百家面,让无极道宗颜面尽失,焉知不是他步步为营!”
小景听罢,倒也没生气,本来就知道林墨白是什么样的为人,为这种人生气,还是挺不值得的。
但他还是开口轻声道:“林墨白,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,说我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,是你,说我步步为营,骗取大家信任的人,还是你。我聪明或者不聪明,都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。你真厉害,一张嘴能抵得过千军万马。”
“你若清白,又何必再同罗素玄为伍?已经给了你无上荣耀,是你自己亲手毁掉了!”
林墨白正在气头上,尤其看见小景身后的罗素玄,看着罗素玄抬手擦掉唇边的鲜血,露出了一副诡异的,又显得有些嘲弄的笑容来。
明晃晃地挑衅!
分明就是在挑衅!
罗素玄的神色,就好像在说,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,什么无极道宗,什么林剑山庄,也不过如此。
又好像是在说,什么玄门高徒,什么天之骄子,原来还不是一个可任他揉圆捏扁的傻子!
看吧,都说他十|恶|不|赦,无|恶|不|作,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大恶人,可还不是得到了旁人费尽心血也得不到的小景?
林墨白怒气冲天的,见林惊鸿阻拦,索性一把将人推开,呵斥了声“不许插手”,而后一招长剑,直接把剑指向了小景——
准确来说,应该是小景身后站着的罗素玄。
三个人站在一条直线上。
小景寸步不移,将罗素玄护在身后,袒护的意味显而易见。
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修士,又开始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起来:
“大家快瞧,林剑山庄的家主也参与其中了,看样子是要为早些年,罗素玄重伤其弟,而报仇雪恨啊!”
“我看不尽然吧,林惊鸿一口一声小景,喊得如此亲热……一看就是相识很久的。”
“我听闻,南阳常家的傻儿子是个实打实的断袖,整个南阳都知道!而这个邪道罗素玄,据说专门抓年轻的男人回去采阳补阳,难不成,这两人……”
“啧啧啧,怪不得常轩如此袒护罗素玄,到底年纪轻,稍微甜言蜜语骗一骗,这就把人骗到手了。”
“也不知道常家是怎么教的,居然教出了这样的儿子出来,真是给祖上蒙羞啊!”
“是啊……”
……
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,一字一句都响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畔。
林墨白恍惚间,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。
那时修真界的骂声,远比眼下要难听数十倍,好多玄门修士都骂,说林景败坏了师门的名声,还抹黑了林剑山庄。
各种冷嘲热讽宛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。
而此刻,又开始重新上演了。
明明这些人嘴里骂的都是南阳常家,可落在林墨白耳中,一字一句就好像在骂林剑山庄。
林剑山庄的名声好似瞬间就被小景弄脏弄臭了。
林墨白此时此刻,竟然油然而生一种,很恶毒的念头来。
他竟然宁愿二弟从未回来过!
就如同七年前,他曾经对着林景说过一句很绝情的话,他说“我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弟”!
而眼下,这句话又蓦然浮现在了林墨白的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
与其如此这般,小景还真不如不回来!
若是小景不曾回来,那么在林墨白心中,自己的二弟永远月朗风清,风度翩翩,像头顶清冷的月亮。
也许,林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无缺。
但这又有什么关系?
因为林景恰好死在了最令林墨白动容的时候,往后余生,他都会在脑海中不断勾画着林景的模样,然后一点点地,将林景修缮到完美无缺。
最终将完美无缺的林景,永远藏在心底。
现如今小景的到来,却刚好打破了林墨白对林景的幻想。
这也让林墨白突然发现,他记忆中的林景,也许并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缺。
一个完美无缺的人,又怎么可能会自甘堕落到以身饲魔呢?
说到底了,小景现如今疯魔的样子,同当初的林景如出一辙!
可小景却比林景的所行所为要糟糕百倍!
在林墨白心里,林景是为了大道,为了天下苍生舍身取义。
即便方法用的颇为受人指摘,但出发点却是好的。
古往今来,修真界就无人能做到林景那个份上。
舍弃小我,成全大我,林景顺应了他的道,甘愿赴死。
而小景却是为了一己之私,而罔顾礼法,不知羞耻到当众袒护一个歪门邪道!
这两个概念完全不同。
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林墨白又怎能忍受得了,这般罔顾礼法,不知羞耻,不辨是非善恶的小景?
并且觉得,小景的存在,已经慢慢开始把那轮明月,一点点地弄脏了。
“你躲开!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!”林墨白冷冷道。
小景提起长剑,也同样冷声道:“我没有开玩笑,我说了,今日要带罗素玄离开此地,哪怕粉身碎骨,我也要护他离开!”
此话一出,场上又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一时间人人愕然。
罗素玄听罢,手腕一震,手里的长剑嗡嗡作响。
其实,只要他现在把剑刃抵在小景的喉咙上。今日必定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地。
可他并没有这般做的。
自上回秘林发生的事后,罗素玄就明白了,小景根本不是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不堪,楚楚可怜。
相反,小景六识不全,不懂什么是爱恨嗔痴。
一个不懂感情的人,的确最容易被人拿捏感情,但同时,这样的人也最是无情。
罗素玄低声道:“小景,眼下时间紧迫,有些话回头再说。我还不至于重伤到提不起剑,敌众我寡,我们逃不出去的,须得劫持一个人|质。林惊鸿最听你话,你让他过来,他不敢不听!”
劫持林惊鸿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。
一来,林惊鸿就一条胳膊了,修为不说尽失,但十之有七都使不出来。
二来,林惊鸿身份足够尊贵,乃林剑山庄的少主,林墨白的心肝宝贝弟弟,劫持了林惊鸿,就不怕林剑山庄不束手就范。
三来,林惊鸿现如今对小景言听计从,哪怕小景让他跪下磕头,想来他都不会拒绝。
恐怕林惊鸿还很乐意让小景挟持。
办法委实很好。
可是罗素玄却半分没有为小景考虑了。
原本小景同林剑山庄已经算是恩怨两消,若是劫持了林惊鸿,日后只怕就结下大梁子了,更加永无天日了。
况且,小景不想牵连旁人。
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。
若是今日不能成功救走罗素玄,那便同他一起死吧。
也许死了,就能彻底解脱了。
只不过小景同时也要背信弃义,辜负了二虎娘临死前的嘱托。
情义两难全,毁誉不由己。
“林家主,本座的徒儿即便犯下滔天大错,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!”
越无尘强撑着最后一丝灵力,一剑将林墨白逼退,他深呼口气,同小景道:“你带罗素玄走吧。”
“无尘!”玄真长老,以及其余诸位长老,忙劝阻道,“不可如此纵容座下弟子!”
“本座心意已决,放他们走,今日谁敢阻拦,便是与本座为敌!谁若与本座为敌,便如同此柱!”
话音未落,越无尘一掌重重打在远处的石柱上,轰隆一声,顷刻之间,石柱寸寸化作飞灰。
如此一来,一时半会儿反而无人再敢出声阻拦了。
“你带他走吧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越无尘面色惨白如纸,从额间的裂魂印中,缓缓溢出了鲜血来,他也毫不在意,沉声道,“但你须得记住,你已经当着玄门百家的面,向本座三跪九叩,拜本座为师。只要本座一日不逐你出师门,那你就永远都是本座的徒儿。”
换句话说就是,无极道宗的大门永远都为小景敞开。
只要小景愿意回头。
“多谢,师尊!”
小景抱拳,面向越无尘深深鞠了一躬,咬紧牙关,一字一顿道,“弟子暂且借师尊的命剑一用,来日必定亲自将剑送回来,向师尊请罪!”
话音未落,他一回身,抓着罗素玄的手腕,低声道:“快走!”
二人飞身而起,御剑便要离开,道宗的弟子们面面相觑,不敢擅自阻拦,其余宗门也不愿公然得罪越无尘,便也只能隔岸观火。
林墨白却不管这些,飞身追去,还没往前行多远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“大哥”。
他应声回身一看,就见林惊鸿不知何时抽出长剑,雪亮的剑刃抵着自己的喉咙。
“惊鸿!你这是在做什么?还不快把剑放下!”
“大哥,放小景走吧,我相信小景这么做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我们不要总按照自己的想法,强制性要求小景如何如何,也是时候该听一听小景的真实想法了!”
林惊鸿的声线都颤了起来,有些哽咽地道,“我真的不敢相信,大哥居然,居然会对小景说那样的话!我那么期盼着小景重登仙途,可大哥却要亲手废了他。”
“有什么话,可以好好说,大哥什么都依你,惊鸿,你听话,先把剑放下!”
林墨白对着左右的门生使了个眼色,门生们立马会意,悄无声息地退下,而后顺着罗素玄逃走的方向追去。
深呼口气,林墨白又道:“这么多人都看着,惊鸿,莫让大哥为难。”
“我从来都没想过,要为难大哥,可是大哥处处在为难小景!”
林惊鸿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,拿剑的手都有些抖,将脖颈都割出了几道浅浅的伤口,鲜血汩汩涌了出来。
吓得林墨白瞳孔骤缩,趁其不备,冲上前去,一把抓着剑刃,使劲一绞,剑刃划破皮肉,绞出了大量的鲜血。
将剑刃夺过之后,林墨白才怒火中烧起来,咬牙切齿道:“一个是这样,两个还是这样,真是半点都不让我省心!跟我回家!”
语罢,林墨白拉过林惊鸿的手腕,不由分说将人强行带离了无极道宗。
其余宗门见状,知晓不好多加逗留,也纷纷上前拱手,趁着天色还亮,赶紧下了山去。
原本人山人海的会场,很快就人去楼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