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他看不见林惊鸿的过去,看不见沈清源的过去,偏偏却能看见林景的过去?
这到底是为什么?
就因为这块雷击木吗?
又为什么,在大家眼中那么出色,那么好的林景,居然会沦落至此!
先前被黑色的大鸟叼走的人,应该就是林景。
既然林景真的有那么好,又怎么可能会凄惨到,无人给他收尸呢?
小景想不明白,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。
但他很清楚,自己不是林景,真的不是林景。
忽闻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铃声,小景头痛欲裂。
两手攥拳捶着胀痛的脑袋。
待眼前再能视物时,已经回到了原地。
耳畔蓦然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阿轩,你怎么样了?”
也不知道是受到了惊吓,还是条件反射。
总而言之,小景忽然抬手一推,使劲浑身的力气,将身旁的人推开了。
越无尘并没有防备,脚下往后退了半步,满脸关切地问:“阿轩,你到底怎么了?”
二虎爹见状,有些不高兴了。
比起小景来,他还是更加心疼儿子。
当即上前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衣衫,略有些责怪地道:“阿轩,好端端的,为什么要推你玉龙哥?”
越无尘听罢,忙道:“不要紧!不要责怪阿轩!”
小景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他就是想推。
可能是因为脖颈上这块雷击木罢。
小景隐隐觉得,这块雷击木很有可能就是属于林景的。
并且认为,面前的陈玉龙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越无尘。
可是,小景没有证据。
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,他不能随意去诬赖陈玉龙。
毕竟陈家人对他很好,很照顾的。
深呼口气,小景面露歉意道:“对不起,玉龙哥,我方才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没关系,这不是你的错,怪我学艺不精,险些酿成大祸,你平安出来便好。”
话虽然如此说,但越无尘还是忍不住暗暗生疑。
不知小景“附身”时,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,居然让他都陷进去了。
方才要不是越无尘及时摇铃施法,引小景的元神回来,只怕才是要出大事了。
二虎爹见状,也道:“阿轩,你没事便好,跟你玉龙哥好好的啊,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。”
小景便懂了,陈玉龙没回来之前,陈家人对他的好,只是出于心善和怜悯。
他自然是不能跟陈玉龙相提并论的。
只怕若是他和陈玉龙有了矛盾,大家也都会帮着陈玉龙的。
毕竟陈玉龙才是家里人。
人之常情了,其实也没什么可难过的。
哪怕换作小景也一样,如果罗素玄和阿娘发生矛盾了,他也会立马护在阿娘的身前。
将心比心,情理之中了,不值得难过。
可小景还是忍不住神色落寞起来。
同时也明白了,陈家村并不是他的家,他不可能在此地待太久的。
终究还是要独自出去流浪。
不知安稳的日子,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来。
小景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。
“阿轩,你若是哪里不舒服,你便说出来。”越无尘低头,温声细语地询问道,“你别怕。”
小景摇了摇头,并没有说什么。
眼瞅着天就快亮了,众人也都心惊胆战了一夜,有了桂芬的指引,很快就找到了剩下的五个人。
一群人又扛起锄头,往山下走。
小景由于此前被蛇撕扯下来一块皮肉,走起路来就有些慢。
一直走在队尾。
越无尘就从旁陪着他一起走,忽然眉头一蹙,他发现小景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对。
脚下一顿,拉着小景停下了。
“阿轩,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”
小景还在想林景的事情,随意摇了摇头。
越无尘便知道,小景是不会主动说了。
便将人按坐在旁边的树桩上,半蹲下来掀开小景的衣袍。
由于小景穿的是二虎娘给他找的粗布麻衣,布料颜色深,看不清楚血迹。
衣袍一掀开,那被鲜血染红的裤脚就彻底藏不住了。
越无尘的眸色深沉了许多,抬头问:“阿轩,你受伤了,为什么不说?”
小景没吭声,好似那三魂七魄飞了一半。
越无尘并不是责怪小景受伤了不说,他是在责怪自己。
明明一路上都跟小景形影不离。
却连小景受伤了,他都不知道!
当初他没能保护好徒儿林景,现如今连小景都没保护好。
“阿轩,下回受伤了,一定要及时说出来,知道了么?”
越无尘此时此刻,完全忘记自己是无极道宗的宗主,是林景的师尊了。
直接脱掉了小景的鞋子,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染血的裤脚。
看着脚踝上,缺了好大一块皮肉,因为长时间没止血包扎,又一路上都在走路。
而被裤脚磨得血肉模糊。
越无尘抬头去看小景的脸,见小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疼。
那心窝就好像被剑戳了个大窟窿,闷闷得疼了起来。
“阿轩,阿轩,回神了,阿轩?”
如此,小景这才慢慢回过神来,可并没有去看自己的伤,只是把头偏转到了一旁,低声道:“谢谢玉龙哥帮我包扎。”
越无尘要的不是这一声谢谢,他要的是小景和同龄的孩子一样。
受伤了就说,痛了就喊出来,不要总一个人憋着。
适当地撒一撒娇,哪怕任性一些都没关系的。
也许,在小景心里,和“陈玉龙”还没熟悉到,可以放心信赖的程度吧。
越无尘沉默着,小心翼翼地取出水囊,帮小景将脚踝上的血迹,一点点地清洗干净。
在这个过程中,动作无比轻柔,好像在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。
小景冷不丁开口道:“为什么要清洗?玉龙哥难道不会用清洁之术么?”
那自然是会的,可是越无尘不想在小景的面前展示出来。
况且,受了伤,就该清洗干净再包扎,若是用清洁之术,难免清洗不干净伤口。
“阿轩,可能会有点疼,你忍一忍。”
越无尘如此道,取过伤药,往小景的脚踝上撒了厚厚一层。
小景又问他:“玉龙哥的修为好高啊,无极道宗的外门弟子都这么厉害了吗?”
“嗯。”
“不瞒玉龙哥说,我此前也遇见过无极道宗的弟子,我还被沈清源捅了一剑,你知道沈清源吗?”
越无尘的手有些抖,强装镇定道:“知道,他是我………大师兄。”
“我还见过无极道宗的宗主,玉龙哥,你额头上的印记和他是一样的,这个印记是什么意思啊?”
此印记名为“裂魂印”,乃当初越无尘追思徒弟林景时,以裂魂之法,抽出了自己的一魂一魄,用来修复林景破碎的,散落在整个修真界,根本无法召唤回来的元神碎片。
就因为失去了一魂一魄,越无尘的修为止步不前了,明明此前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。
不仅如此,他同时也失去了“长生的能力”,以及“不死不灭的金.身”。
一夜就白了头发。
越无尘一直都知道,林景会再度问世,想过无数种林景回归的方式。
唯独没想过,林景是“借尸还魂”,并且因为前世死得太惨,毁损了灵智,丧失了全部修为,记忆,甚至六识不全。
这些都是越无尘始料未及的。
但这一切都不重要,比起林景曾经受过的委屈和苦难来说。
这些都微不足道。
越无尘根本没打算告诉林景,师尊失去了一魂一魄,以后再也没机缘飞升了。
并且也会受伤,会流血,会心痛。
甚至将来极有可能以身殉道。
但这些事情都不是他拿来请求徒弟原谅的理由。
越无尘轻声道:“宗主额上的印记,我并不清楚是什么,但我额头上的,只是当初被人用剑刺伤,留下的伤痕而已。”
“哦,原来如此。”
小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,还点了点头。
但并没有相信,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玉龙背上的,用白布缠绕起来的长剑。
越无尘把小景的伤口包扎好之后,余光又瞥见了自己的手背。
血迹已经凝固了。很明显的伤痕。
小景也注意到了,在没确定陈玉龙到底是不是越无尘之前,他不能随意污蔑他。
“玉龙哥,你受伤了?”
越无尘“嗯”了一声,随口道:“没事。”
“玉龙哥,我也帮你包扎罢?”
不管是陈玉龙,还是越无尘,既然小景的伤口是他包扎的,那么于情于理,他也该为面前的人包扎。
一码归一码,不能因为他讨厌越无尘,就把礼貌抛之脑后了。
“玉龙哥,你也忍着点疼。”
小景学着方才陈玉龙为他包扎的样子,先是清洗伤口。
然后撒药,扯下衣袍去包扎——也是这回他才发现,陈玉龙把自己的道袍下摆给撕了。
“你别撕了,用这个吧。”
越无尘把撕好的布条递了过去。
小景也没拒绝,抬手接过,而后仔细地缠绕在陈玉龙的手上。
最后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。
“玉龙哥,我……我脚好痛,我不能走路了。”
小景抬眸,定定地看着陈玉龙的眼睛,“玉龙哥,能麻烦你,把我背回去吗?”
“好。”
越无尘自然不会拒绝。
只是,若是要背小景,那就必须把命剑取下来,拿在手里了。
越无尘心里清楚,小景应该是猜出他的身份了。
还一直藏着掩着不说,只是在找证据而已。
而小景能找到的证据,就只有这把命剑了。
一旦把剑抽出来,越无尘的身份就藏不住了。
越无尘暗暗叹了口气,心道,小景并不笨,相反,他还挺聪明。
但越无尘还是解开了长剑,将小景背在肩上,一手托住小景的腿,一手攥着剑往回走。
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稳。
“玉龙哥,我会不会很重啊?”
“不重的,阿轩很轻。”
小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玉龙手里攥着的命剑,又道:“玉龙哥,对不起,我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“不麻烦。”
“玉龙哥,你猜我在引鬼附身时,都看见了什么?”
“看见了什么?”
“我看见了雪山,连绵不绝的雪山,我还看见了红色的雪,好大一片红雪……我还看见了,头顶盘旋着好多黑色的大鸟,那是叫乌鸦吗?”
越无尘的呼吸猛然一窒,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剑鞘,连声音都哑了:“还有呢?”
小景缓声道:“还有个满身是血的人,躺在雪地里,他好像已经死了,那些乌鸦把他的尸体叼走了——”
“玉龙哥……”小景突然贴近他的耳畔,压低声儿道:“我听见好多人在喊一个人的名字——”
“林景!”
最后一个字刚落,小景就两手攥住了剑柄,而后狠狠一抽。
眼前蓦然一亮,一柄通体流光璀璨的剑刃,划破长空。
越无尘沉痛地闭上了眼睛。
小景就是林景没错了。
因为,法器都是认主的。
林景的残魂是用越无尘的一魂一魄,强行修补起来的,就好比说是穿针引线,一点点将破碎的元神缝合起来。
因此,现在的小景可以拔|出越无尘的命剑。
但这一切来的都太快了,越无尘原本还想着,等处理完陈有根一家的命案,就带着小景和二虎子去集市上买点东西。
买些好看的布料,留着给陈家人做衣服,再买些鸡鸭鹅回来养着,家里的米也不多了,得囤些了。
还有小景说喜欢小兔子,越无尘想给他买一对,二虎子说,要带他们一起下河摸田螺,二虎娘还答应了,要亲手做竹筒糯米饭……
可是这些,都已经没法进行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