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森放下餐叉。
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继续用餐。
那些集中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, 很快就会迎来不幸的负面影响。
“怎么回事,我的头好晕。”
瓦妮莎小姐第一个面露惊恐,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, 她想拿起嗅盐瓶,可是手指无力。
阿贝尔医生连忙去搀扶她,结果发现她像是犯了一种疾病。
“天啊,这位小姐有癫痫吗?”
车厢里差点又乱了起来, 这时列车长终于来了。
列车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, 他会说多国语言, 笑容温和亲切, 穿着也非常体面。
他不需要为火车上的普通事务奔忙, 只负责命令那些主厨与领班。
列车长看了一眼马丁警探,他很不满, 在他看来, 这位来自苏格兰场的警探是个破坏分子, 没有证据就在这列豪华火车上骚扰头等车厢的乘客,还指认一位瑞士银行家与盗匪团伙勾连。
呵,英国佬,除了虚伪,就只剩下粗鲁。
“各位先生、女士, 我是列车长桑格……”
列车长那一连串流利优美的法语,听得那些不懂法语的乘客大皱眉头。
可是没办法,这是法国的豪华列车, 火车又在法国境内。
最重要的是欧洲贵族基本都懂法语, 这是他们从小学习的东西, 头等车厢的乘客们应该也都能听懂——除了那位喉咙受伤的美国商人, 他只能干瞪眼。
“不, 列车长先生,这些金币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们的随身物品里,侮辱了我们的名誉。”贵夫人愤怒地打断了列车长的发言。
桑格很头痛,旁边那个意大利男人忽然站起来指着詹森那张桌子问:“你说那边有几个人?是不是一个人?”
“啊?”桑格下意识地想说那不是一张空桌子吗?
这时负责服务头等车厢的列车员忽然说:“这是住在七号与八号车厢的詹森先生与盖密尔先生。”
随着两个名字报出,桑格忽然就看到了那两位乘客。
他对盖密尔的面具与詹森的出色外表视若不见,反而奇怪地望向意大利男人:“先生,你是不是太累了?”
意大利男人气得涨红了脸,站起来就打算找一个人为他的“视力”做证。
这时,盖密尔像是失手,把勺子磕在了汤碗边缘。
空气里似乎泛起了无形的涟漪。
约翰猛然抬头,他感觉到一股奇怪的风吹过来,这风好像还是灰色的。
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,神情恍惚。
马丁警探像是一个困到了极点的人,在恍惚与警觉之间切来换去的,好像拼命挣扎着想要保留意识。
约翰很同情,于是他决定悄悄走过去,砸马丁警探的后脑一拳。
警探扑地。
约翰再抬头的时候,发现詹森已经拿着那些金币在查看了。
这时车厢里的气氛非常诡异,人人都维持着原本的动作,神情呆滞地沉默着,仿佛变成了木偶。
车窗外尖锐的汽笛声,由转轴拉扯着车轮与铁轨摩擦滚动的噪音……约翰莫名地浑身发冷,他感觉汽笛像是人类死亡前的惨叫,那轰隆隆的动静也很像黑礁镇那个血色海水噩梦里的配音。
仿佛有很多人在呐喊,又不像人声。
约翰毛骨悚然。
“很奇怪吗?”
这美妙悦耳的声音,让约翰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,他迅速回过神,看着盖密尔把那瓶白葡萄酒往掌心倾倒。
淡金色的澄澈酒水缓缓流下,像一道清泉,飘出醉人的芬芳。
手指放松地蜷曲,锋利指甲的透明反光阻挡了约翰的视线,只看到没有一滴酒液从那只手里滑落。
约翰迅速闭上眼睛,他发现盖密尔不用斗篷遮住全身之后,好像一举一动都能牵引人的全部心神,非常危险。
那位看起来像小孩在玩水其实是喝酒的海神,正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在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,侦探先生。”
“什么?”
约翰警觉地问。
盖密尔放下酒瓶,望向侦探:“你刚才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。”
约翰很勉强地说:“蒸汽锅炉……火车的动力装置,都是这样的。”
“不,那是来自远古的哀嚎。”盖密尔竖起一根手指,面具后的脸在笑。
约翰明明闭着眼睛,却能“看见”一个模糊的人影,动作与盖密尔同步,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自己说话。
“一些植物,还有一些动物……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,然后地震发生了,火山喷发了,它们临死前的痛苦与哀鸣就像它们的躯体一样被深埋地底,随着时间慢慢扭曲、变形。
“没想到人类会把它们挖出来。
“还把它们填进了火炉,让这些挤压得面目全非的尸骸在烈火里焚烧,变成残渣与灰烬。
“你听见的,就是被释放出来的痛苦哀嚎……多么优美动听啊!
“我喜欢詹森安排的这趟旅行。”
盖密尔愉悦的声音让约翰脸色苍白。
侦探已经没法正常看待蒸汽火车与驱动它行驶的煤块了。
这是一趟什么样的火车,焚烧着残破尸骸,响彻着哀嚎的列车吗?
“难道伦敦的大雾……”
约翰忽然想到,伦敦是受工业影响最严重的城市之一。
难道这就是灰蝶蛰伏在伦敦的原因?
漂浮在这座城市上空的不是烟尘,而是来自远古的尸骸灰烬,是它们在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的痕迹。
“是的,太微小了我很难注意,詹森也不知道,直到现在我才有了答案。总之那座城市容易发生怪事,新生的邪神也很容易被人类看见,我有个建议,如果你不想进一步接触世界的本质,还是不要再回伦敦了。”
盖密尔双手交叠,语气轻松。
就像关怀一只熟悉的流浪猫那样,让它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乱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