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看着他,连眼睛都不眨。
面前的男人黑了,瘦了,轮廓越发冷峻,右边眉骨处还有一道明显的疤,从眉峰延至眼尾,看着有些刺目。
半年没见,他好像变了一个人。
纪愉探手去碰他的脸庞,葱指挪到那道伤疤上,顿了一会儿,轻轻抚着,眼泪却掉得更凶。
“不要哭,已经没事了。”纪宣握住她的手,“只是留了疤,有点难看罢了,杳杳会嫌弃吗?”
“哪里是有点难看?”她突然抱住她的脖子,热泪滚到他颈窝里,带着哭音嚷着,“是很难看好吗?”她呜呜地哭着,竟像是对他破了相这件事伤心极了,哭了一会儿,又瓮瓮地在他颈窝嘟囔,“太难看了,丑死了……”说着,捏起粉拳捶他的肩膀,然而却没有用力。她如何也不忍心真的打疼他。
她嘴里说着嫌弃的话,一只手在打他,但另一只手却将他抱得更紧,小脑袋一直往他颈窝里挤,湿热的泪糊了他一脖子。
纪宣心里暖得发痒。
两人这般抱了许久,直到纪宣的衣领被蹭得透湿,纪愉才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退开,捏了捏他的领口,又帮他把脖子上的泪水抹了一把,红着眼睛道,“把你身上弄脏了,你不要嫌弃。”
“眼睛都肿了。”纪宣将她拉回来,让她靠到怀里,缓声问,“哭够了?”
纪愉吸吸鼻子,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我从来不知道姑娘家的泪有这么多。”他低声叹着,“果然是水做的。”
纪愉没有应声,静了一瞬,在他怀里抬眸,“你何时回来的?”
“今夜刚到。”
纪愉眉眼微动,突然想起了什么,急声道,“除了我跟念念,府里的人都以为你……”她噤声,脸色变了变,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“韩业在外头。”纪宣微微一笑。
纪愉讶异地扬起眉,心中瞬间了然。
“你走之间就把一切都想好了,安排好了,连韩业都交代过了,就只瞒着我,是吗?”她皱着眉问。
“杳杳,我……”
“是不是?”纪愉打断他。
“不只瞒着你,还有好多人,念念也不知道。”
纪宣答得一本正经,纪愉却听得相当冒火,“你还狡辩?”
“杳杳,”纪宣面容严肃,声音却仍旧温和,“我的确是想好了,但我并不知在剑南会发生何事,我也不知一切是否能如我所想,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,我只是……只是赌了一把。我事先不告诉你,既是怕你阻拦,又是怕你担心。我想等我赌赢了再告诉你。”
“那若是赌输了呢?”纪愉眸中晶莹,“你有没有想过,若是你输了,我……我要怎么办?”
若是他赌输了,若是他回不来……
她只要一想,就觉得后怕。
纪宣无言以对,默然一瞬,垂目幽幽道,“是我错了,但我只有这个办法。”
他这般一示弱,纪愉就心软了。他拿命去博,受了那么多苦,她还责备他,似乎太过分了。可是一想到他完全不跟她商量,就这般自作主张地让“纪宣”死了,她心里又很不舒服。
“这个办法糟透了。”纪愉鼓着气忿忿道。
“我倒觉得挺好。”纪宣见她语气软了,抬眸笑了笑。
他笑起来,整张脸都软和了,连眉骨处的伤疤也没那么碍眼了。
然而纪愉却觉得他笑得很欠扁,忍不住伸手过去掐了一把,“你还笑?”
纪宣被她掐得龇牙,但笑声却更畅快了。
两人这般一闹,先前紧绷的气氛又缓和了。
纪愉偎在他怀里,软着声与他说话。
一别许久,要说的话有一箩筐,好在离天亮还有很久。
纪愉心中仍有好多疑惑。她一个一个问出来,纪宣也耐心地同她解释。
她不得不承认,他想得挺周到,但她仍有顾忌。
“你回来了,总会见到相识的人吧,他们总会认出你的。”
纪宣捏捏她的手,“指鹿为马,听说过吗?一切只在于皇上一言。他若告诉世人,我不是纪宣,那我便不是,朝臣旧识们就是心中不信,又有谁敢当面站出来打皇上的脸?便是连私下议论,也是要顾忌的。”
“那府里人呢?他们怎么可能瞒得过?又不是瞎子……”她嘟囔着。
“府里人不是换得差不多了?你若不放心,大可将管事、嬷嬷还有你身边的两个婢女都换了,”他看着她,认真道,“我是怕你不舍,才留下他们,而我自己既已做到这一步,就已是不择手段,我想要在你身边,一切阻碍我都可以不管不顾地扫掉。”
纪愉愣了一瞬,扁扁嘴道,“你这样子,丢掉郡王爵位,还把自己弄死,就为了回来入赘纪家,若有人知道这些,肯定说你是傻子……”
“怎么会?”纪宣轻笑,“我入赘纪家,那就是安和郡主的夫婿,堂堂的郡马爷,自有人羡慕的。”
纪愉瞪他一眼,“我跟傻子说不通。”
纪宣却不在意,低声朗笑,俯身去亲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