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雪摇头。
“随你们。”蝶情嗤笑, 一张脸落到月光下,尽是漠然与冷酷。
“那您什么时候带先祖母离开呢?”小雪问,“明晚我们将会和帝国大皇虫谈判,最迟后天, 就要将先祖交出去。在后天之前, 您最好将先祖母带走。”
“会的。”蝶情冷淡地开口, “你们这些残疾虫,也配觊觎染指我妹妹?”
小雪被蝶情的话噎住,不由得沉默。
蝶情又淡淡地瞧了大小雪一眼,转身,化作一道轻烟离去。
大雪这时才敢开口,“先祖母这位哥哥,对我们怨气好大啊。”
卿八道:“对你们一代祖的怨气,全迁怒到你们这些后代身上了吧。”
最小的妹妹被一向瞧不起的残疾虫拐走,就跟世家小姐和穷小子私奔, 当哥哥当亲族的谁能释然?
特别是这个小妹妹,要伴侣不要亲族, 不仅没有再回去看老父老母老哥一眼,更是为了穷小子, 放弃漫长寿命, 这当亲族的, 哪能痛快?自然对穷小子自然千般百般不顺眼。
若大小雪这些后代是世家小姐生的,他还能看在一点血脉的份上捏着鼻子认了, 但连血脉关系都没有, 迁怒起来, 毫无压力。
“哎, 其实我能理解他的感受。”小雪开口, “若是大雪跟个断手断脚断翅膀要大雪养的雄虫跑了,我面对那雄虫以及他收养的后代,也不会有好态度。恨不得自己姐姐和那雄虫以及雄虫后代没有丝毫关系,简直感觉是侮辱。”
“要是大雪为了这只雄虫不见我,那这怒火与怨恨更是成倍成倍的涨。”
大雪怒道:“你理解归理解,拿我打什么比喻?我怎么会那么做?我又不是脑残。”
谁会看上断手断脚断翅膀的虫?上赶着扶贫吗?
不过她这话刚落下,场上顿时一片静音。
大雪惨叫一声,忙忏悔道:“先祖母,我不是骂您,一代祖,我不是看不起您,我乱说的,您俩的爱情,超脱世俗所有规定,是心灵的契合,是彼此的唯一。不管外界环境如何界定您俩不匹配,在爱情世界里,您俩是平等的。”
小雪噤若寒蝉,没敢再开口。
卿八道:“不必担心,她一直在沉睡,对外界没有反应。”
得了卿八的保证,大小雪依旧没敢乱开口。
大小雪安静片刻,小雪尴尬着想要转移话题,她仰头望向卿八,道:“卿助,总觉得小花仙的提醒意有所指,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?”
卿八道:“你们怕吗?”
“不怕。”小雪道,“我已经决定回归祖坟了,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大雪也道:“对,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“那就不必怕。”卿八开口。
又是一天,日光已经从天边地平线上升起,将阳光与温暖洒向世界,一开始太阳光柔和,只将周围白云渲染成一大片云霞,渐渐的阳光变大,变白,变得刺目。
大雪被阳光照醒,抬头望向天边,揉揉眼道:“最后一天了,到卖织锦的日子了。”
小雪也被吵醒,道:“我去卖织锦,你守着圣树,被让白霜偷了。”
“好。”大雪应道。
小雪仰头问:“卿助,你呢?是随我去卖织锦,还是和大雪在这守着?”
“我和大雪在这守着。”卿八道。
“好。”
小雪趴下圣树,前往城主府。
卿八闭眼,继续调息。
卖织锦是大事,蚕族的蚕基本上都去了前院,将自己织的锦取下卷好,放到城主府,等着商队过来拿。
只有大小雪,因为在外形象为同一只虫,可以只要一虫出面,另一只趁机偷懒。
卿八道:“我一直没问,为什么双生蚕这么特殊,可以织出高锦?”
“唔,可能和双生蚕的心灵感应有关。”大雪开口,“我和小雪联手织锦时,本能地知道该如何织锦,经纱和纬纱如何穿梭,并用经纱和纬纱织成一道道暗纹。”
“我猜,高锦的出现,可能和这暗纹有关。”大雪道,“我无法形容那暗纹,也写不下来,但是织锦时却本能能做到。”
卿八点头,道:“应该和那暗纹有关了。”
“是吧,我也觉得。”大雪道,“我单独织过锦,我单独织的锦,是没有那暗纹的。我觉得,我们锦官城蚕族代代都由双生蚕,且只有双生蚕能织出高锦,是先祖母为了不让锦官城埋没于历史,赋予于我们锦官城蚕族的。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卿八道。
得到卿八肯定,大雪得意地开口,“我就知道。”
得意片刻,大雪叹然道:“先祖母与我们并无血缘关系,却为我们这些后代做了这么多,直至现在,都在庇佑我们这些后代,先祖母对我们恩重如山,我们更不能当忘恩负义的蚕,将先祖母交出去。”
卿八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知道大雪不需要她的肯定火否定,大雪心底决断很坚定。
上午织锦交易完成,下午便是锦官城的虫出去采办食材,为晚上少城主相亲宴做准备。
这些采办之事,也需要小雪操心,因此,直至傍晚,小雪才重新回到圣树这儿。
刚坐回圣树,小雪就忍不住道:“城内又乱起来了。”
“怎么的?”大雪坐直身子,头往下探,望向树下的小雪,问。
小雪道:“之前不是城民将城内陌生虫给赶出去了嘛,然后这次那些陌生虫又躲在商队里,重新混入城内,然后被识破了。”
“因为晚上相亲宴,也是和大皇虫商议圣树归属的时候,这次大皇虫自然不愿再退,就派了虫兵进来,将那些闹事的城民给抓了。”
“而白霜那一伙蚕族,还在安抚城民,让他们别反抗,就离谱。”
“那城民反应呢?”大雪问。
“当然是被压下去,关在房里了。大皇虫带了那么多虫军,城民哪能反抗?”小雪说起白霜一行虫,就怨气十足。
大雪道:“莫气莫气,她们会期盼落空的。”
那位老祖宗,可不会让她们先祖母落到外虫手里。
少城主相亲宴在晚上,城主府内灯火通明。
小雪前往前院招待客虫,大雪守在圣树边上,等着小花仙将圣树带走。
卿八陪在大雪身边,与她一起守着圣树。
卿八对大小雪心下是歉然的,之前她说要想办法让圣树认主,助大小雪度过这一劫,但是圣树有灵,且灵沉睡不愿醒来,让她食了言。
不管原因是什么,食言便是食言,卿八对两虫有一份歉意在。
卿八不是没想过其他保住两虫之命的方法,但两虫都不愿离开锦官城,更不愿改名换姓,苟且偷生。
她俩已打定主意,随锦官城一道成为历史。
卿八没法改变两虫念头,只能陪她俩走最后一段路程。
她问:“你真不后悔?你还年轻,还没离开过锦官城,还没认真的看过这个世界。”
大雪道:“不后悔。我虽然没离开过锦官城,但我从书上见识过世界,可以了。而且,就算我活下来,其实也没法离开锦官城的,这样就好了。”
锦官城年年都要像帝国纳贡高锦,她和小雪,都离不开身。
大雪仰头望向天空,天上一轮皓月当空,数枚星子点缀,正应了那句话,‘月明星稀’。
天道有常,古今同景,大雪忍不住生出感慨:“当年五代祖,比我坚强多了。”
她行到现在,只有认命一途,当年五代祖,却有勇气死战。
同样是城灭,五代祖是个英雄,她和小雪,却是家族千古罪虫吧。
卿八安慰道:“当时的情形,和现在的情形不一样。你和小雪,已经很棒了。”
大雪应了卿八这声安慰,取出言情小说,道:“我先看看书,过了今晚,或许再没机会看书了。”
她一边往嘴里塞桑叶,一边看言情小说,犹如卿八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。
不过卿八第一次见她,她无忧无虑,又傻又白,而此时的她,有了成年虫的担当和责任,短短几天,便已成长至此。
卿八有些感慨。
闯关世界,其实还是有些意思的。
能见识不同的世界,不同的景物,各类形形色-色的生灵。
纵然有被贪欲缠身丑不堪入目的生灵,却也有一直保持赤子之心的生灵。
相守间,蝶情再次出现在圣树前边。
他对大雪道:“你离开这儿。”
大雪问:“你要带先祖母走了吗?”
“嗯。”蝶情应道。
他望着圣树,深深凝视着,神色莫名。
大雪准备从树上爬下去,忽然道:“那你发誓,你发誓,一定会将先祖母带回族内。”
蝶情傲慢地瞧了大雪一眼,“我做事,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质疑。”
大雪居高临下地开口,“我只求一个安心。”
蝶情冷笑一声,他身后两道藤蔓犹如鞭子般抽向大雪。
那速度快若闪电,瞬间就落到大雪身前,眼见就要抽中大雪,卿八忽然出手,秘银化作一道银绳,将藤蔓捆住。
那两道藤蔓倏地缩了回去,蝶情望向圣树方向,道:“卿八!”
卿八揭开身上隐身符,道:“蝶情,又见面了。”
蝶情盯着卿八,道:“你也是灵虫,为何与这些残疾虫混在一起?”
卿八道:“她们有什么不好?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,她们才是现在这个土地的主虫。”
“又弱小寿命又短,有什么好的。”蝶情开口,“为什么你们,都亲近这些残疾虫?”
卿八道:“你不是还和她们交尾?”
“谁和她们交尾了?”蝶情道,“不过是用根细木,让那些雌虫产生交尾的错觉。”
“你《忏悔录》里——”
“假的。”蝶情并不意外卿八能将《忏悔录》的作者与他联系起来,“你看,这些残疾虫一只只的,多愚蠢,轻而易举地被气味迷惑,又轻而易举地被做出各种蠢事,和未开智的线虫有什么区别?”
卿八摇头,道:“你这行为,真的恶劣透了。仗着自己力量,而肆意愚弄旁虫,真是颗渣植。”
蝶情道:“我身为灵植,为何要对虫族生出怜惜?她们本就是我的天敌!我愚弄她们有什么错?就跟蜘蛛狩猎虫子一样,谁会指责蜘蛛吃虫子?”
“玩弄弱者,以弱者取乐,你可真是出息。”卿八冷笑,“于力量上,我们与他们或许天差地别,但于天地、于世间万物来说,大家都是开智生物,有什么高低卑贱?”
“这样,我们再来打一场。”卿八开口,“我赢了,你向大雪做出承诺,我输了,我不再管你的事。”
蝶情掀起眼皮望了卿八一眼,“你就这般笃定自己不会输?”
“我能打赢你一次,便能打赢你无数次。”
卿八跳下圣树,秘银幻化成长刀,握于右手自然垂落,她望向蝶情,道:“来不来?”
蝶情望向圣树,又落到卿八身上,道:“我不与你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