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静的雪夜落针可闻,安杏添进去的新炭,慢慢地涨起了火苗子,茶壶里的水“咕噜噜”直冒外冒。
沈烟冉的目光从他深色的眸子上移开,退而求次地道,“或者你休了我也行,毕竟当初是我先缠上的你,总不能由着我说喜欢就喜欢,说离就离。”
身后的安杏再也没有忍住,手里的火钳落地,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“夫人......”
沈烟冉又想了起来,“也不对,我对你有恩,江氏一门自来注重情分,你被这一桩救命之恩拴了八年,半分苦楚都道不出,当也休不了我,那还是和离吧。”
在江晖成离开长安来围城的第二日,她回了一趟芙蓉城沈家,之后便进宫面见了皇后娘娘,内心已再无往日的争强好胜,认了输,“是我将自己掂量得太重。”
她曾同皇后,还有很多人都放过豪言,这辈子一定会让江晖成喜欢上自己。
可她将一辈子想得太短,如今才知,人的一辈子多长啊,从认识他开始,前后算起来,也才八年多,她就食言了。
身为医者,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救出来的人来这送死,她求了皇后娘娘,以医官的身份来了围城,来护他最后一次。
若侥幸逃出去了,她再说各自安好也不迟。
逃不出去死了,那就这样。
但她没料到今夜江晖成会突然过来,想对她施舍一番,她只得同他挑明。
江晖成是世代武将出身的江家二公子,行事果断利落,当年他能下定决心弃文从武,足以说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反而是她沈烟冉,花费了好些年,才有了这勇气。
说出来后,倒也没有之前犹豫徘徊时那般煎熬。
屋内安杏趴在地上,轻轻的呜咽。
茶壶里的沸水冲破了壶盖,溢出来淋在了烧火的炭上,“兹兹”作响,良久,江晖成才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天冷,你先歇息。”
脚步声离去,冷风再次从门缝里钻进来,沈烟冉已经适应了身上的寒凉,转过身唤了安杏,“你跪着作甚,起来。”
“夫人,奴婢去追将军......”安杏满脸泪痕,起身便往外追。
夫人对将军的感情有多深,她比谁都清楚,永远都记得夫人成亲前一夜,兴奋地一夜未睡,抱着被子一人坐在床上,双手捂住脸颊,仰起头同她道,“安杏,我要成亲了。”
那双眼睛里的期待,安杏看得真真切切。
来围城之前,夫人明知道九死一生,若非为了将军,怎可能会丢下年幼的小姐和少爷来这儿,如今夫人这一句“和离”可不就是剜心挖骨。
“回来。”沈烟冉及时唤住了她,脸上并没有安杏想象中的悲痛,极为平静地道,“早些睡。”
安杏哭得更厉害。
飞雪落到半夜,映在门庭前那圈昏黄灯火终于灭了光,安杏终于安静了下来,沈烟冉钻进被褥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,闭上眼睛后,发涩已久的眼角,到底还是溢出了一行清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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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天色刚亮,外面一阵急急地敲门声,安杏拉开门,雪已经停了,庭院新铺了一层积雪,昨儿的痕迹已尽数被覆盖。
药屋跑堂的伙计立在门外,神色万分着急,问安杏,“夫人呢。”
安杏还未答,沈烟冉的声音已从里传了出来,“怎么了。”
“夫人,昨儿那批患者吐了一宿,再这么下去,怕得脱水了......”药方是沈烟冉研制出来的,底下的人按照药方煎药,昨日早上开始给染了瘟疫的人送药,送了三回,到了半夜患者便开始呕吐,守夜的董太医见情况不对,天一亮赶紧差了跑堂的伙计过来找人。
沈烟冉听完,神色却是一松,问跑堂的人,“库房里可有止吐的药材?煎一碗喝下去就成。”
能呕出来就好,呕完,这病也就除了。
“夫人想的这法子,董大人也想到了,可如今满城瘟疫,备的都是些护心脉的药材,止吐的少之又少,也不知今儿京城来的物资里有没有......”
仅是止吐的药材倒也好寻,围城后山的林子里就有。
先且不管补给的物资里是否有药材,备着定当万无一失,沈烟冉没多做解释,吩咐跑堂的,“你回去同董太医说,让他在城门边上搭两口大锅,一口按着昨儿我给的那方子熬,一口专熬止吐的草药。”
跑堂的伙计也听不出来了,面上随之一喜,兴奋地问道,“夫人,这药方子是成了吗?”
沈烟冉笑着点头,“成了。”
跑堂的伙计转身往外跑,脚步太急险些栽进了雪堆了,沈烟冉也没再进屋,趁着这会没落雪,路好走,让安杏背了个背篓,往后山赶。
刚出了巷口,迎面来了一行人。
沈烟冉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江晖成,脚步顿了顿,想了想还是没躲,既然昨夜都已同他说清楚了,也没什么好躲。
两人的距离拉近,沈烟冉侧开身子,照着规矩行了礼,“将军。”
脚步正打算继续往前,旁边那双黑色的筒靴却“蹭蹭”地踩着积雪,堵在了她跟前,“天色冷,要什么药材同我说,我让底下的人去办。”
沈烟冉抬起头,“旁人不识,我认得路。”
江晖成沉默地看了她一阵,突地解开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,胳膊对着她抬了过来,沈烟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“我不冷。”
“穿着。”
同江晖成随行的一列兵将正在一旁安静地候着,她的姐夫,宁副将也在。
沈烟冉没再动。
江晖成又才上前将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,利落地打了个结。
沈烟冉的身子骨架娇小,大氅穿在身上拖到了脚踝,等那背影走远了,江晖成才回过头,问宁副将,“前山上的大虫可还在?”
宁副将比江晖成年纪小几个月份,娶的却是沈家的三姑娘,即便占了个姐夫的辈分,两人也依旧还是上下属的关系,“在呢,昨夜还听到了叫声。”
“你去城外接物资,我上山走一趟。”昨夜她一双手冷得如同冰块,为医这些年,倒是将自个儿的手脚越医越凉。
江晖成吩咐完,领了两名并将与沈烟冉背道而行,去了前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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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烟冉人到了半山腰,沈家三姑娘沈烟青才追上,追上后又是一通叨叨,前几日在围城冷不丁地见到沈烟冉时,沈烟青差点气得背过气。
府上还有两个孩子,焕哥儿才两岁,她也狠得下心。
“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,该来,不该来,你都掂量不清楚了,怎就没有想过,若是出不去,沼姐儿、焕哥儿怎么办?”
这叨叨沈烟冉已经听了无数回,也已回过了她,“都安排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