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中旬,樱前线尚未‘登陆’,春天宛如伺机而动的野猫,仅是偷偷伸展身躯。
每逢三月底便吹雪的樱树只是在微风中摇曳,褐色枝桠上初露暖白色的花苞尖。
冬日的尾声、春天的前奏,像尴尬期的猫咪一样不会引人怜爱观赏。
漆红的栏杆上坐着一个黑发少女,全然不顾身后来来往往人群的打量,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,表情说不上是什么情绪。
如果说是要寻短见,冬末的水位并不深,甚至浅到可以看见青苔未落的排列石板,跌下去只会残废。
但如果说是来赏樱,那更是没可能。
巡警见她左右不过是jk的年纪,责任驱使来询问了两次,都被她好言好语地糊弄过去了。
后来见她开始打电话,远远看着神色有些凝重,按在栏杆上的手指也似是紧张般地蜷了起来。隐约听见是在同“父亲”讲电话。
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很容易和父母起争执,然后在一气之下做出些过激的行为。
巡警不免多留心了一些,直到少女的神色舒展开他才放下心。
随后,他看见她笑盈盈地玩了会手机,然后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。
巡警微微一愣,随后也笑了笑。
春天总会到。
虽然周围人来人往,坐在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地方,身边没有任何保镖,背后还时不时有人经过,但却更像是独处。
独处适合放空、然后思考。
克里希那穆提说,世界是个人内在的一种投射。个人内在的认知、感受与所作所为,都会投射在外在的世界里。
再回馈到个人的眼里、心里。
挂了和父亲的那一通电话后,她忽然有一种彻底的轻松感。
她自以为提出了忤逆过分的要求,然而父亲只是在安静了几秒后说:“好。”
就像她之前在温泉之夜后,像他提出她不想再联姻的请求时一样,回以一个淡淡的“好”。
只不过她当时以为,那只是他在她受到刺激之后的暂时安抚。
生日宴不一样。
虽然她从未过问,但地点、厨师还是甜品师基本都是要提前数月预定的。
要确认菜单、确认流程、确认一切光鲜亮丽之下的繁琐步骤。
邀请函大概也已经发出去了。
父母应该都会在前两天飞回国。
阵仗很大,所以导致她的要求不是仅仅一句“追寻自己的内心就好”能掩饰失信的。
可庆贺生日的背后是心照不宣的钱权交换、虚与委蛇,甚至是血雨腥风。
被包装精致的华丽公主永远站在风暴中央。
不能走错一步,否则就会被卷入其中。
她从很小起就接纳了这个事实。
而从四个月前,她开始渐渐从镜子里审视这一“事实”,原来不过是粉饰下的自我欺瞒。
——“这就是真实的世界。”
这句话被彻底推翻。
之前的十七年,她可以毫不心虚地说,自己从未羡慕过别人的人生。
比如,她不羡慕别人拥有的童年,因为所谓童年不一定要是游乐场或是骑大马。
或者说,可以偏激地认为,人只要成熟得够早,本身就会过早脱离童年。
童年并不是漂亮梦幻的童话,它仅仅只是人生的一个时期。
她也不羡慕别人拥有真心实意的朋友,因为她周围从来不会有长久的存在,“永恒”与“长久”才是最不安定的谎言。
她学会的,是如果司机被射杀,她要怎么最快速地交换驾驶位并脱离险境,哪怕司机还温热的躯体就在自己身后。
她更不会羡慕别人拥有坐在路沿石上吃可丽饼的经历,因为她早就知道坐在长餐桌上等待仆从服侍的人对平凡的羡慕,是最滑稽的讽刺。
可是早上起来,她看见自己被拉进一个没有虎杖悠仁的群聊时,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能够称之为“做作”的情绪。
群里的大家还是大家。
钉崎野蔷薇嚣张地说:“等虎杖那家伙一推门,哈哈!绝对——大惊喜!”
伏黑惠冒泡吐槽:“明明是大惊吓吧。”
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起来。
她却有点闷。
某种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在血管里像蝴蝶一样乱扑腾。
五条悟问她怎么了。
她把被子扯过头顶,说你昨晚烦死了,我现在很困。
她一向很能清楚自己在想什么,也从不含蓄去质疑自己的情绪的真实性。
所以她知道,那是“羡慕”。
她很羡慕。
把那只试图钻进她被子里继续烦她的猫打发走后,她又偷偷摸出手机看群里的消息。
狗卷棘正在出主意说把虎杖悠仁坐垫里的棉絮全部换成尖叫鸡。
切出群聊,旅行大白猫拍了张天空发给她,说今天天气很好,别一个人窝在宿舍里长毛,该出去转转。
她回复“好”,然后点开了野蔷薇的私聊。
“未来:小蔷薇”
看着对方秒回的消息,她不自觉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,举起手机打字又删除,反复几次后才点下了“发送”。
“未来:一直忘记和大家说,其实我和虎杖君在同一天生日”
“〔可爱.jpg〕”
“野蔷薇:?!!”
“啊啊啊!!”
“未来:所以……”
少女窝在被子里,看着对面一条条顶出来的消息,指尖微顿,然后慢慢打字。
“我能不能,也要一个惊喜?”
在父亲寡淡的一声“好”后,母亲抢过了电话,用温柔的语气说出了奇怪的话:“未来不用想太多,你爹那个臭脾气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。”
父亲的声音很小,却似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:“纯子!!”
母亲继续火上浇油:“他刚听到你说的话,笑得眼睛都褶了好几褶,开心着呢。”
父亲还是在反驳:“不要瞎说。”
“谁前两天在那看著名单嘀嘀咕咕,说……哎呀你别闹我,好、我不说了。”
“一天到晚瞎说。”
母亲笑了一声,语气越发柔软:“未来,有能陪你一起过生日的朋友,我们都很开心。”
“自己做决定。”父亲半响硬邦邦丢出两句话来,“不用问谁的意见。”
天气真的很好。
没开的樱花也同样俏丽。
出门的时候没有化妆,甚至连防晒都没涂,少女的肌肤承接初春阳光的温柔,连尚存料峭的春风都未察觉。
里绘未来并不怎么端庄地抻了个懒腰,晃晃腿、又摸向手机准备联系司机送偷跑出校的自己回去。
手机微微震动。
点开发现是高专大群里的消息。
“钉崎野蔷薇:学校在搞什么建设吗,大早上就乒乒乓乓的,吵死人了,总算停了。”
“熊猫:好像是东边禁区传来的,大概在搞什么新结界之类的?”
大家三言两语讨论起来。
在群里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家入硝子忽然插了句嘴:“春天了,猫开始打架了吧”
“野蔷薇:哈哈哈什么猫能打出这阵仗,赶上拆迁队了”
十来秒后,五条悟发了两条消息。
“五条悟:没事”
“:我晨练”
一连排的问号在屏幕上滚动。
“五条悟:身为老师的我都在晨练,你们怎么好意思闲聊!?”
“:罚你们哦”
“夜蛾正道:@五条悟,来找我一趟”
“五条悟:禁足呢,信号不好,不聊了”
在五条悟出现的那一瞬,里绘未来就把聊天界面切出去了。
一个原因是的确是实在懒得看他,另一个原因是她在前几秒收到了另一个人的短讯。
“还困吗?”
“如果是我的原因,对不起”
“我今晚还敢w”
里绘未来愣了一下,反而笑出声。
有时候觉得他是真的猫科动物,大晚上不睡觉还精神得厉害。
她慢吞吞打字,还没打完对方的消息又塞了进来——“诶?你跑哪去了”
看样子难得大白天的回去了。
她笑吟吟地回复,故意逗弄:“你这么厉害,找不到我吗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