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京城,闹祁阳。真真畅快。“这次去泰山,我去给阿兄上了香,”长公主弯了弯唇,哼道,“就那条山道,阿兄闭着眼睛都能过去,父皇也就是没有亲眼看过那条道,他一看就知道了……”林芷没有接这话,只是静静地,等着长公主说下去。长公主几个深呼吸,把哽咽的情绪压住:“也不对,父皇其实都知道。他知道赵隶害了阿兄,知道林宣没有说实话,知道嫂嫂失踪与我们有关。他那时候什么都知道了,可他没有办法了……”一生戎马的赵挥,本就已经病入膏肓,命不久矣,却不得不经历这些变故。他回天乏术,只能装聋作哑,另备一道遗诏交给永宁侯。想到临终前的父皇,长公主往河道方向走去。霞光散去前,落在她的眼睛里,一片晶莹。“抓几条鱼去,”她回头招呼林芷,“这条河里的鱼,可香了。”林芷点了火把。这一带河道长,中间水深,两侧倒有浅滩,长公主手中的长枪化作鱼叉,试手之后,几个起落,就扎起了一条大鱼。长公主看着枪尖上的鱼,愣了好一会儿,而后,呵的笑了起来。比她当年吃过的鱼,大了好几倍。想来也是。乱世里,最不值钱的是人命,最稀罕的是粮食。河道里的鱼,但凡还有一口肉,都被人抓走填了肚子。留下来的,都很小。父皇本事好,偶尔能抓到条巴掌大的,清洗干净,架火上烤得皮都糊了,他们还吃得津津有味。二十余年过去了。“富饶”的不止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,还有河里的鱼。眼前的这个大周,是父皇心心念念想要的大周吧。可惜,赵隶近几年行事越来越偏,这也是永宁侯、黄太师他们选择辅佐念之的缘由。他们都不想让蒸蒸日上的大周,回到那片乱世之中。“把鱼拿回去烤了,”长公主笑着与林芷道,“明儿一早,我们还要去吴王庙。”大帐那儿,永宁侯夫人正与房毓说话。知房毓状况,侯夫人也不提从前事情,她的身份就是“阿鸾的祖母”,感谢房毓前几年在山上对阿鸾的照顾。仅说那些往事,房毓很是放松,脸上全是笑容。方天就候在外头,见长公主她们回来,主动把鱼接过去。“您放心,”方天笑道,“小的烤鱼的手艺,还很不错。”长公主乐道:“无妨,烤砸了,你再去抓几条赔我就是了。”方天去寻伙夫借了火,搭了个架子,蹲在角落里烤。此时正是兵士们用饭的时候,在他不远处,还有几个老兵正扒拉着饭。“你们说,今儿进大帐里的那位是个什么来历?能让长公主与秦大姑娘一块去接?”方天听见了,竖起了耳朵。只听另一人道:“我见她身穿道袍,难道是秦大姑娘的师父、沐云仙姑?”“不太像,”边上人又道,“仙姑再厉害,秦大姑娘去接就是了,可劳动不了长公主。”“也是。”你一言、我一语间,突然有一声音粗哑之人冒出一句来:“俺看着倒是有那么些眼熟。”“你看到那位模样了?”有人奇道,“我当时隔得远,除了那身道袍,什么也没看到。”“俺看着了,”那人迟疑着,“眼熟,又没那么眼熟。”“什么意思?”那人答不上来。边上人却很是好奇,猜测着:“圣旨上不是说,永宁侯府、定国公府、长公主府,都跑了吗?现在人都差不多全了,没影的只剩下定国公老夫人,你们说,那位会不会就是国公爷的母亲?”“这么说来,很有道理,”另一位道,“我以前见过老夫人几面,好像是有那么点像,十之八九就是她了。你们想,她一下车,国公爷就迎上去了。这要不是亲娘,不可能吧?”说话间,那位声音粗哑之人猛地转头,往东侧看去。营地外头,黑暗笼罩着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那是吴王庙的方向。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,看到身边几人都奇怪地追问他。“俺好像知道那位是谁了。”他道。“谁?”“大总管,”他冲口而出,见边上人面面相觑,没有反应过来,他又道,“你们都忘了?就是吴王妃!”话音一落,所有人都呆住了。良久,有人道:“我听说她不知所踪。真的是她吗?”“是的吧,”另一人道,“她是定国公老夫人的表姐,国公爷那么亲近恭敬,也说得通。难怪眼熟呢,那么多年了,以前人人都认得她……”他们都是跟着先帝,从前朝打到了现在。虽是些无名小卒,仗着资历,在军中也有些脸面。经历了很多事,认得很多人,自然也记得,那时候,长公主的身边,有一位被戏称为“瑰卫大总管”的姑娘。第386章 谁说吴王没儿子?翌日。清晨起了曾薄雾,江风迎面而来,带着几分寒意。兵士们操练后,随着日升,雾气散开,也渐渐暖和了些。林繁召集了兵士,点了百余人,道:“随我一道修缮吴王庙。”话音一落,底下人面面相觑。他们这些人里,不乏手艺出色的。投军,武艺固然要紧,但挖过战壕、修过栈道、筑过城墙,多少也懂得些工事。修一座庙宇,只要别让他们雕塑像,旁的活儿倒都能做。只是,材料呢?有人这么想,也就这么问了:“木材石料,从哪里来?就地取材,我们也缺些工具。”林繁道:“今儿简单修缮,清理为主。”倒不是他偷懒,一来,时间、材料等状况都不允许,二来,以父亲那性子,大抵也没想过要如何享民间香火。兵士们听了,松了一口气。只清理,那可太简单。不过,为何会想到去清理吴王庙?兵士之中,正有先前猜测出吴王妃身份之人,他与几个相熟的打着眼神官司。看来,昨儿真没有猜错了。就是不知道,修缮吴王庙,迎回吴王妃后,定国公与永宁侯要如何向京中发难。林繁领着这百余将士到了吴王庙。这里年久失修,不说大殿倒了七七八八,地砖也是碎开的,缝隙间冒出杂草无数,败落至极。林繁上前,把那块已经裂成三段的匾额捡起。兵士们齐齐动手,清理杂草,整理碎石。林繁把匾额靠着未塌下的柱子放好,又招呼了几个人手,进入大殿,将那尊塑像扶了起来。方天提了一桶水来,绞了块帕子递给林繁。塑像站在高台上,林繁了上去。这是一尊站立像。赵临身姿高大,塑像比他真人又大了些,林繁需得抬高手臂,才能够着塑像带着的头盔上的红缨。这塑像一手握长枪、杵地而立,一手叉在腰间,铠甲附身,意气风发。林繁认真地擦去灰尘。塑像的真容一点点露出来,他是笑着的,爽朗又畅快。林繁一瞬不瞬看着他。很像。与他那夜,在阵法之中看到的父亲,五官、神态,真的很像。能把塑像造得这么栩栩如生,可见当年工匠的能力,以及敬意。林繁不止一次听人提过,他们都说,赵临很能感染身边人,他的怒气,他的笑容,直白又坦率。此时此刻,他看着赵临的眼睛,缓缓的,勾起唇角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