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到底向着永宁侯,低声道:“我再劝劝毛将军他们。既是要先攻城,我们也缺少能带兵的将。如果不让你们父子与定国公出阵,岂不是着了那西凉奸细的道,叫那些小人顺心如意了吗?”永宁侯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莫要太为难,老夫也再想想自救的法子。”待刘贲一走,大帐里只余他们几个自己人。永宁侯的注意力落到了地图了。他的视线的中心,就是西州城。说起来,这么多年以来,这地图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。那一带的地形,也一一印刻在了脑海里。哪怕不用看地图,他都能全部描述出来。可是,身为领兵大将,永宁侯又不能不看。排兵布阵,想错一步,损失的就是无数将士们的性命。而且,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一天,从这张已经被他的眼睛看得都烧出洞来的地图上,注意到一点他以前从未发现的细节。秦威上前,与秦胤一块分析。秦鸾站在一旁,冲林繁眨了眨眼。久别重逢之情,从俏皮里透了出来。林繁不由弯了弯唇。他们真的有好些时日没有见了。一人在京城,一人在边关,落在地图上,都可以说是一东一西两个极端了。距离在先,使得时间仿佛也更加漫长了些。亦让这份思念,如西去的大河一样。河水裹着细密的泥沙,奔腾着,沉淀着。直到遇着了这份思念的“主人”,波涛拍案,激起千层,把那沉淀着的泥沙也一块带了起来。这时候,他才发现,原来在日积月累中,思念已经那么厚重了。那么细的密的,几乎可以从指缝间穿过去的泥沙,也可以积得那么沉、那么厚。这就是钟意一个人了。林繁看了眼永宁侯与秦威。如果是不是状况不允许,他很想抱抱秦鸾,与她多说一些话。听她说这一路上的大小遭遇,告诉她这几月里的边关战事,他们之间,有很多话题可以分享。显然,眼下不可能。走到秦鸾边上,林繁伸出了手。袖子里,符灵飞了出来,又钻进了秦鸾的袖子里。它敏捷极了。秦鸾抿了下唇。与符灵一起回来的,是它身上的暖意。一个纸人,本身没有任何温度,它的暖,毫无疑问,来自于林繁。下一瞬,比那更明显的温度落在了她的指尖上。她下意识地缩了下手指,这才发现,她的手被林繁握在了掌心了。林繁手心里的温度顺着她的手指,一点点地传递。秦鸾抬眼看林繁。林繁眼中全是笑意,他也不出声,只用口型无声地唤了声“阿鸾”。秦鸾莞尔。袖子下,相握的双手被挡住了。哪怕长辈们回头,除了觉得他们站得近了些,很难看出端倪。轻轻地,秦鸾与林繁道:“我等下画个图,让方天去给叔母和哥哥带个话,免得他们担心。”林繁道:“他想进出,还真没人管他。”“祖母他们人多些,若与计划好的一样,应当也在陆续来飞门关的路上。”秦鸾道。“侯夫人行事仔细,”林繁想了想,道,“放心吧。”地图前,永宁侯和秦威似是说到了什么,叫了声“林小子”。林繁不得不松开了秦鸾的手,走上前去。三人对着地图,一边比划,一边说。秦鸾自己备了笔墨,画了那落脚宅子的地图,又把方天叫进来,仔细交代了几句。方天原就十分佩服秦大姑娘。此刻再看她,越发觉得秦大姑娘镀了层金光。或者说,是火光。命数之说,方天原只当一个说辞,听个热闹,现在不同了,这就是一只熊熊燃烧的鸾鸟。“您放心,”他道,“小的一定办妥。”方天出去了。没多久,再次出现在大帐里的是毛固安。毛将军一脸凝重,道:“李芥和苏置,嘴巴一个比一个硬,冯将军他们还在继续问。”永宁侯对此并不意外。毛将军又道:“我找了个小兵问了几句,总算有些发现。”“怎么说?”老侯爷问。“前几天,鸣沙关内来了一位督军。”毛固安询问的小兵,在西凉军中算不上什么人物,就是极其普通的一员。那人并不在之前进攻玉沙口的大军之中,一直都驻守在鸣沙关。前头吃了败仗,苏置逃出关内,整个鸣沙关人心惶惶。但是,在苏置的调度下,他们扛住了。大周大军西进,鸣沙关艰难防守,苏置几次上折子问西凉朝廷要兵要粮,勉勉强强催出了些东西。“听说,苏置为此唉声叹气。”那小兵远离中帐,消息多是道听途说。苏置叹气叹得多凶,他也是听别人讲的,他能看到的是,运来多少粮草、又有多少增援。那么点东西,让大部分兵士都心生不满。最雪上加霜的是,朝廷还来了个姓缪的督军。“瘦高个,拿一把扇子,”毛固安道,“一看就是个读书人,没有一点武艺在身。”缪督军显然是个外行人。自身不习武,又从未带过兵。在鸣沙关里转悠了一天后,就整日跟着苏置,说这道那。“比纸上谈兵还异想天开,”毛固安冷哼一声,对那种人万分不屑,“苏置被他吵烦了,又不能不理他。听说有一天晚上,在城墙上巡视时,苏置与那督军吵了起来。苏置骂对方是不懂装懂,胡乱指挥督军要上报朝廷,说苏置拖延战事,出工不出力。”应着是在城墙上,许多值守的兵士都听在了耳朵里。第302章 直说永宁侯摸了摸胡子。苏置和那缪督军的纷争,高低上下,显而易见。正是因为扛不住缪督军的咄咄逼人乱指挥,苏置才会越来越急,以至于急中出错,被大周逮到机会,一举拿下鸣沙关。“这要是在我这儿……”毛固安比了个手刀。手起手落。一窍不通的人还想指挥他?他才不受那种气!永宁侯没接这话。苏置有苏置的难处,尤其是刚刚吃了那么大一败仗,来自西凉朝廷的压力会有多大,可想而知。乘胜追击时,当然可以“将在外”,对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指挥视而不见。可兵败时,硬气不起来。尤其是,那督军都到了鸣沙关,已经在耳朵边嗡嗡嗡了。别看毛固安现在说得凶悍,先前吃败仗时,不也是老老实实把指挥大权交给冯仲了吗?当然,这两件事的状况也有个极大的区别。冯仲懂打仗,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,更不是连兵书都没看过的外行人。真要是个胡说八道的,以毛固安这脾气,可能真会忍不住劈过去。“那督军是死了还是抓了、逃了?”永宁侯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