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繁又与黄逸交流了几句,没有先问毛将军的意见,而是把另几个随行的兵士叫到了崖边,让他们自我评断一番。有两人说可以,有一人坦诚摇头,还有一人,略显犹豫。林繁听完,暗暗数了数,道:“此次增兵,选拔的骑兵阵的状况,我大体有数。能从这里策马杀下去的,五十人左右。”毛将军一听这话,眉头青筋一跳。果不其然,林繁下一句就来问他了。“驻军的骑术功夫,您清楚些,能有把握策马冲下去的,有多少人数?”毛将军摸着胡子。京畿与附近几个州府调来的兵,七八年也不一定能打上一场仗,即便有战事,对面八成还是山贼、土寇那样不入流的玩意儿。他们都能有五十个冲阵好手,飞门关能输了去?“不说大话,”毛固安道,“七八十个,不在话下。”这崖壁,看着唬人,真冲起来,身子一低、马肚子一夹,风萧萧兮,也就下去了。他毛固安,现在的老骨头是不太行了。若年轻个三十岁,他也有胆子、有能力上。“真要冲?”黄逸听着,啼笑皆非,想想,还是笑意占了上风,“一百二三十号人,是比我们两人多些,但你们看看仔细,底下营帐有多少人!”“又不是瞎冲,”毛固安摆了摆手,“做些战术储备而已,不一定用得上。哪怕真用上了,也不会是孤军下去。”牵制、掩护、声东击西……运兵上一套一套的,各方配合。林繁赞同毛将军的说法。储备从不怕多,各种状况想得够多够细,后续与敌军对垒时,才能有更多、更快的变化与布局。又观察了一番玉沙口、石林以及远处西凉大军主帐的状况,毛将军席地坐下,几人做最后休整,啃完了干粮,牵马下山。下山比上山难行,直到到了平地上,毛固安舒了口气,用拳头捶了捶腿。掏出地图来,毛固安摊给林繁看:“来的时候,永宁侯指的是这一条,现在是原路回去,还是再在附近探查探查?”林繁想着不久前在山崖上看到的状况,问:“这里差不多是西凉主力的位置吧?从这个方向绕,多久能绕过去?”“得到天黑了,”毛将军道,“到这个位子,能从南边观察大帐。今儿可别生这个念头,我们带的干粮也不够再去绕一圈的。”林繁笑道:“说得是。”毛将军松了一口气。饶是原地返回,这一路上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。等他们回到飞门关下时,已经近三更了。林繁下马,与毛将军拱手道谢:“辛苦毛将军给我当向导。”“倒也不用客气,”毛将军说完,忍不住就想念叨两句,“这事儿,是老侯爷想一出是一出,上悬崖探探是应该的,但怎么说,也得给你找个认路的。”林繁忍笑道:“老侯爷这不是让您来了吗?”“我那是……”毛将军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。他这个向导,是被永宁侯拿话挤兑、挤兑出来的。“我和永宁侯打了这么多年交道,处不拢,他那说话态度,真是……”毛将军好奇道,“他在京里,在皇上跟前,也这么说话?”林繁笑出了声:“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难以想象。就那大嗓门、得理不饶人、老实人说耿直话、直直往人心里扎刀子……皇上竟然没有把那秦老头砍了?第201章 意气奋发“老侯爷脾气直,”林繁轻声劝道,“毛将军有什么想法,不管好的坏的,不妨与他直说,了不起……”毛将军嘴巴快:“了不起打一架?”林繁笑着点头。见他颔首,毛将军的心中,倏地升腾起了一丝怀念来。拍了拍林繁的肩膀,毛固安想说些什么,在嗓子眼里绕了绕,还是咽了回去。很多年前,林宣也这么跟他说过。毛固安当作一乐子,林宣随口说,他也随便听,听完就搁脑后去了。直到刚刚林繁那么一说,陈年记忆翻涌上来,毛固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。真不愧是两父子啊。毛将军在心中深深感慨。原就听说过,林宣对这独子很是重视,除了征战、练兵,他留在京里时,就亲自培养儿子。文武启蒙,都是做父亲的亲自来。只可惜,林宣早早就不在了。而他与永宁侯嘛。他还硬朗,能应战,能杀敌;秦胤连走路都要儿子架着了……这个样子,连打一架都打不起来了。反正他毛固安,肯定没脸皮跟个病人动手,胜之不武。这么一想,毛将军苦笑摇头。看法、不合、不满,确实有很多,但是,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人了,过两年,他也硬朗不了了,还老惦记着那些事儿,好像是没有什么意思。总不能说,憋着这股气,让棺材板儿打架去吧?要不然,他就听林繁说的,去跟永宁侯说道说道?打不了架,了不起就吵一顿。他身体比永宁侯健康,他少计较些,也不是不行。也就当作是给早亡的林宣一个面子。毛固安安慰、鼓励了自己一番,语气里还有一丝倔强:“好意,心领了,我再想想。”说完,他迈开步子,大步流星地回自己帐子去了。林繁看着他的背影,笑出了声。黄逸站在一旁,这时候也笑了起来。“嘴巴硬,”黄逸啧了声,“嘴巴比腰板硬。”当然,这是对自己人。同是大周的将,在西凉、南蜀虎视眈眈之时,对同袍弯腰又不丢人。若是对着外敌,黄逸知道,毛将军腰板笔直。林繁笑着道:“不说亲密无间,能少些心结,也是好事。”黄逸乐得不行。在他看来,有心结的只有毛将军,永宁侯根本不会把这些放心上,倒是林繁……“不止能当孩子王,”黄逸一面说、一面笑,“林小子真能讨老头儿们的喜欢。”听黄逸打趣他,林繁挑眉,道:“你确定?京里的老大人们提起我就烦。”黄逸哈哈大笑。笑完了,他看着林繁嘴角的笑意,沉声道:“不一样。”林繁一愣。黄逸面上的笑容都收了,难得认真,重复了一遍:“不一样。”林繁的性子,变了。这种变化,黄逸也是近几天才渐渐察觉出来的。不再是赤衣卫指挥使,不用再斟酌、掂量朝堂上的进退,不用绞尽心思从各方打探消息,林繁也就不再是烦透了的树上那个了。这样的变化没有让黄逸觉得陌生,反而,不知不觉地,添了熟稔与怀念。十几年前,黄逸还是一个小孩儿时,他认得的林繁,就是如此的。开朗、直率、天不怕地不怕。用“意气奋发”来形容一个淘气捣蛋、爬树上房的小孩儿,那好像不太合适,但这个词,可以形容现在的林繁。林繁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,就能让军中许多兵士们被他吸引、折服于他。黄逸经常与操练、轮值的兵士们交谈,也听冯靖叽叽喳喳说认识的谁谁谁讲定国公真厉害……就像是,当年的那个孩子王。这让黄逸感慨万分,又十分欣喜。“认得你十几年了,”对着黑漆漆的夜空,黄逸叹道,“我觉得,这才是真的你,跟小时候一样,我还真就挺怀念的,在京里从东南打到西北……”林繁轻笑了声。那时候,确实无忧无虑。也难怪说,皇太后会对他起了疑心。他的五官肖母,与作为姨母的养母自然也有六七分相像,他小时候其实长得并不像生父赵临。即便是现在,以知情人的永宁侯的目光来看,也就是隐隐有了几分赵临的影子,过几年会更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