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奇心之下,皇上这么琢磨,也就这么问了。秦胤答道:“太医说,茶与酒,对老臣的心肺都不好,最好是戒了。府里那老老少少,对这话看得重,不敢一次给戒到底,每日减量。只给喝那么点儿,要么酒、要么茶,老臣想来想去,还是酒吧。不喝茶,也不难受,真一点儿酒都尝不到,老臣受不了。”这很秦胤。秦胤能名震四方,除了他打仗时不怕死的冲劲,还有他的酒量。一海碗接一海碗,能把一整个营地的人都喝趴下。“太医特地叮嘱了,”皇上道,“爱卿就该好好休养,你看看现在……”永宁侯忙打断了皇上的话:“老臣还能为大周应敌。”“怎么应?”皇上摇了摇头,问道,“也跟今天一样,让你那儿子、孙子,把你抬去飞门关?”秦胤忙坐直了些,道:“臣比先前已经恢复许多,现在是走不得长路,再过些天,臣、臣一定能上马。”“你能骑马,”皇上拉长了脸,“朕可不敢让你去骑马。”永宁侯垂下了眼,长叹一声:“军情紧急,老臣在家里,躺也躺不住……”闻言,皇上睨了永宁侯一眼。秦胤硬逼似的面圣举动,皇上固然气愤与不满,但是,见他瘦了、弱了,听他说酒说茶,皇上心中的愤怒渐渐地,散去了一些。这一点,被秦胤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。在兵法上,这叫示敌以弱。皇上最烦的,或者说,内心里最恐惧的,是他们这些老人的强硬、强势。拳头大的人、声音也大。而他秦胤,一直以来,都是那拳头大的表率人物。这样的秦胤,要如何让皇上放松警惕?唯有示弱。当然,示弱一样要讲策略。上来就直白地卖惨,太假惺惺了。因此,在与自家老妻和阿鸾商议之后,秦胤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办法。以“坐着轿子被抬进宫”这样一定会让皇上反感与排斥的法子,出现在皇上面前。而后,态度缓下来,抛弃先前那凶猛无畏的形象,只说些日常生活里、因病况造成的小麻烦,叫皇上看到他的弱处。如此步步推进后,占据了主动与强一方的皇上,来听被动又弱一方的秦胤说话,警惕心就少了。话说回来,这一套请君入瓮、把皇上带进他们预设好的氛围里的计划,能开展得如此顺利,得益于秦胤“瘦了”。这么一想,永宁侯又忍不住在心里夸赞秦鸾。明明就那么一张黄纸,上面那几笔看不懂的线条与字,怎么就有这么厉害的功效呢?先前贴的那种,让他整个人精神奕奕、满面红光,连自家那个无论做什么事、都比当爹的还后知后觉的小儿子,都不住夸气色好。现在贴来装病的,那叫一个惨兮兮。若不是他老头儿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,对镜子一看,能被自己那一副日薄西山的脸色给吓出病来。看穿皇上已经放松了不少之后,永宁侯才把直白的卖惨给搬出来。“皇上,”永宁侯苦笑道,“老臣这么闲不住的一人,天天躺着养病,可比挨刀子流血难受太多了。若战况顺利,也不是不能忍,偏偏是,飞门关接连受挫,而南蜀又蠢蠢欲动。这让老臣,实在躺不下去了。老臣很清楚,就这身子骨,刚说能骑马、是吹牛了,老臣能自己站在城墙上、站上一刻钟而不倒,已经极限了。可就算是这样,老臣也想去,想为大周尽心尽力。”哀哀又沉沉的口气,落在皇上的耳朵里,添了几分老将迟暮的伤感之情。他拧着眉、一口气饮了一盏茶。还挺顺耳的。比以前、秦胤那一开口能叫御书房外内侍、侍卫都听个清清楚楚的大嗓门,顺耳多了。因而,他并不打断永宁侯的话,等他继续说下去。“当年先帝驾崩之前,”秦胤话再出口,以他锐利的眼神,看到了皇上眉头一紧,他没有慌张,又道,“先帝曾召见老臣。他说,大周建朝还不久,根基未稳,等他驾崩的消息传开去,西凉、南蜀一定会趁着皇上初登皇位、没有理顺内外时而突然发难。一旦战事起,朝中有徐太傅等人维持,但退敌,就要老臣积极些。初战的结果,对后续战局影响很大。打得凶、打得狠,让敌人怕了,我们才能稳住防线。若一开始被占了先机,后续再拼回来,就要付出代价。先帝特特私下与老臣说这些,因为老臣不怕死,老臣是最敢去拼、去打的先锋。后来的事,您都知道。边关境况如先帝所想的那些,他驾崩后,西凉与南蜀就先后发难了。老臣就在玉沙口,与那群西凉鞑子杀了七天七夜,没有往后退过一步!那不是黄沙,都是红沙啊!杀得西凉人怕了,缩回去了,我们才算腾出手来,只应对南蜀,度过了那一次危机。”“朕……”皇上的喉头滚了滚,“朕当然都记得。”虽然,他不知道秦胤为什么提那桩陈年事,但当时的困难,随着秦胤的讲述,回到了他的脑海里。那时候,他还来不及品味登基当皇上的成功滋味,就被边关战事打了个措手不及。那是真的凶险。当年,那样状况都扛过来了,今时今日,难道会失败吗?第187章 准信捂着胸口,秦胤闷闷咳嗽两声。徐公公毕竟是御前当差的,不管私下里如何看到这群居功自傲的老臣,做事还算有章法。先前,在听说永宁侯不能吃茶之后,就换了一盏温水送上了。秦胤端起来,一口喝了。缓了缓喉咙,他又道:“那时候,总算是平稳度过了。可林宣病故后,就不是那么一回事。他咽气前,念叨着的都是打下西州城,可惜没有撑住。老臣依着他临终前的交代,悄悄送他的遗体回关内,大军佯装无恙,与西凉人装样子,慢慢退回飞门关。可惜啊,消息走漏了。先前被他进逼得节节后退的西凉人,一发现我们主将病故,瞬间嚣张起来。在边上观望着的南蜀,马上参战了。我们可以说是逃回飞门关,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。再之后,三军主将未定,西凉、南蜀趁火打劫,漫漫边关,压力巨大。我们就是失了先机,后来虽然也是慢慢稳住、再打回去了,可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。那一连串的影响,一直持续几年,安国公受重伤,回京城了、也就是多喘两年气,他那儿子更是死守南境,没回来。大周牺牲了多少将领士兵,才把边关稳到和林宣在时,差不多的位置。所以啊,皇上,前车之鉴。我们绝对不能让西凉和南蜀人联手,一旦他们联军布置完成,我们失了先机,即便后头守住了,这个代价也……”皇上摸着胡子,沉默了许久。他不善排兵布阵,也不善领兵征伐,他很清楚这一点。但是,兵书没有少看,将领们的各种分析也没有少听,好赖还是能分出来的。当当事后诸葛亮,这点能耐,并不缺。因此,他能理解秦胤说的状况。尤其是两场战局摊在面前,来对比结果,答案显而易见。“秦爱卿这么说,”皇上沉沉看着秦胤,问道,“爱卿若去飞门关,就能让他们两方联合不得吗?”一听这话,永宁侯嘿嘿笑了笑:“皇上,西凉鞑子凶,南蜀那些异族不一样,他们惯会见风使舵。不见兔子不撒鹰,得能分到一杯羹,才会出些力气。眼看着西凉人在玉沙口占了便宜,他们才会敢来联合。西凉在飞门关外进逼,我们不得不应对他们,南蜀正好从南境动手,让我们捉襟见肘。一旦西凉吃亏,南蜀跑得比狗都快!老臣现在确实提不动刀了,但是,西凉人还不知道,老臣这煞名,吓唬吓唬他们,让他们想起当年玉沙口怎么被老臣砍翻的,还能有些用处。”呵的,皇上笑了笑。说这段话的秦胤,才是他熟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