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用拜师,也不用着急,遇着对的那个人,总会懂的。林繁当时听了,只当个乐子,没有细想细究过,毕竟,心思不在这上头。如今,真对着秦鸾,他才知道,在无师自通之前,还有一种状况,叫作“有力无处使”。明明有很多话,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。想从中挑出最悦耳动听的,偏偏,留给他们好好说话的时间又不够多。叫人不由自主地,就生出了些急躁来。虽然,这世上有“无声胜有声”的说法,但还是想多说一说。他是男子,他比阿鸾年长,他该主动些才对。可以笨拙,却不能胆怯。“去年秋天,”林繁顾不上前后仔细多斟酌,先开了口,“我母亲曾去观中祈福,那时求了一只签,她觉得很是有趣,回来还让我一块看。”秦鸾笑着问:“什么样的签文?”“柳暗花明,”林繁道,“而且是交替着,一步换一景。”秦鸾认真想了想,复又笑了起来:“是个好签。”林繁颔首。那时想着有趣,现在看来,倒真有那么些意思。新的一年,二月未走完,他所经历的,与这签文很像。有柳暗,再迎花明,反复着,起伏着。更是前进着。人生大小事,很难一帆风顺,事事如意,可只要是在前进着,就很好了。他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,他找到了亲生母亲,他的心意得了秦鸾的回应,他选择且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……每一步,有困难,更有坚持。思及此处,林繁笑了起来:“阿鸾,谢谢。”秦鸾怔了怔。不得不说,这称呼从林繁口中念出来,就有一种让她心跳加快的力量。而那声“谢谢”,朴实极了。可谁说朴实就不动听了呢?尤其是,她在林繁的黑沉沉的眸子里,读到了真挚。她为他做的所有事,他打心眼里感谢,而不是她喜欢他,她的一切付出都理所当然。诚然,付出是自身选择,并非索求回报,但付出被肯定时,心情的愉悦,难以用一两个词来形容。若要表达……秦鸾想,就像是那颗心,成了符灵,在那儿来来回回荡,乐得停不下来。不知不觉间,唇角弯了弯。笑容很浅,笑意很浓。赶在天边吐出鱼肚白前,林繁跃起、离开永宁侯府。匆匆回到定国公府中,他的心情依旧很好。方天打了水,在林繁净面时,试探着问:“您与秦姑娘说了一夜的事?”林繁道:“与老侯爷商议许多。”方天闻言,颇为失望。原来是和老侯爷商议顺利,心情极好。见他们爷这么高兴,他还以为……哎!林繁睨了方天一眼:“你失望个什么劲儿?”方天立刻站得笔直,连连摇头:“没有失望,小的给您准备吃食去,快要上朝了,得赶一赶。”说完,方天一溜烟跑了个没影。让他怎么答呢?明明爷说过“行得正”、“问心无愧”,他要一个劲儿说“秦姑娘好、爷您多发现发现”,不止是质疑爷,更是教坏爷。这不是一名优秀的亲随该做的事!不对。方天皱起眉头。优秀的亲随,要敢于建言。只要对他们爷有益处的事儿,他得大胆直建。爷没有看到秦姑娘的好,这是一叶障目了。他不把树叶拿开,由着它遮挡他们爷智慧的眼睛,他岂不是要与邓国师、徐公公之流为伍了?越琢磨,方天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。提着食盒,他回到书房,一面摆桌,一面佯装随意地问:“爷,秦姑娘帮您好多,一只笔架不够,要不要再添份谢礼?”方天转头看方天,稍一琢磨,大约猜出他的想法。说起来,方天是被他曾经的义正言辞带沟里去了,现在奋力想爬出来,也是不容易。林繁清了清嗓子,道:“那你觉得,送什么好?”方天答不上来。给姑娘家送礼,他们爷不擅长,他也不擅长。比起让他们爷再向黄公子请教,方天想,优秀的亲随,要提出问题,更要解决问题。“不如,小的去问一问舅婆?秦姑娘的喜好,舅婆掌握得准。”方天道。林繁忍着笑,应了。简单填了肚子,林繁赶去上朝。朝房外,他遇到了黄太师,永宁侯比他早到,正与太师低声说话。林繁与两人行礼,不多打搅,他知道,老侯爷与太师说的是“要紧事”。秦胤立在廊下,时不时按两下眉心。黄太师问:“你身子骨也不舒服?”“年纪大了,”永宁侯一夜未眠,声音发哑,“夜里睡得不好,整个人就不得劲。”“我还以为你老当益壮。”黄太师道。“习武是强身,但以前受伤也多,老毛病不少,”永宁侯左右看了看,道,“这段时间,乍暖还寒,能坚持上朝的老家伙们都少了。”一听这话,黄太师皱了皱眉。“徐太傅不肯出来,大门内外两道墙还是砌在那里,听说,儿子都回来侍奉了?孙子也要辞官了?”永宁侯问。黄太师叹了声:“老太傅就那个脾气。”“他不来,范太保又染了风寒,”秦胤道,“以后啊,老家伙们越来越少。”黄太师道:“一代更一代,年轻人的天下。”“话是这么说,可我们这些老骨头退场的方式,不该这样,”秦胤压低了声,道,“说白了,现在朝廷日子太太平了,一个个的,都忘了前朝以及大周初建时的苦,才会多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!”第135章 有难同当这话说的,黄太师睨了秦胤一眼。永宁侯却似没有察觉一样,语气里添了几分气愤:“看似有内忧外患,其实,年复一年,没多少动静。古话说,生于忧患、死于安乐。西凉、南蜀,小打小闹,根本不成气候,京畿更是歌舞升平。内里嘛,除了老太傅和皇上闹成这样,也就那臭道士了。太师你说说,现在是不是很安乐?老夫别的不怕,就怕安乐下去,筋和皮都散着,等困难来时,全不知道怎么办了。我们还在,多少能定一定心。等我们全埋土里了,再着急也爬不出来。”黄太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:“老侯爷说得在理。”他有意再多说几句,上朝时间已至,不得不作罢了。这些话,埋在了心里。整个早朝时,黄太师都在琢磨永宁侯的话。永宁侯的担忧,他很能理解。金銮殿里站着的这些小年轻们,即便明白这个道理,但他们的体会,绝对没有他们这些经历过最艰难时期的老头子们深刻。乱世,人命不稀罕。粮食、军需,才是最要紧的。大将们领兵出征,他们后头打理内政的,捉襟见肘,真是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份花。一步步发展到今日,国库里总算有余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