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启不自禁地,往后退了两步。他不喜欢永宁侯。或者说,是看不上。只有武勇的老大粗,仗着曾经的军功与先帝爷给的那点体面,横眉竖眼。给孙女编了个金贵命,还拿他堂堂皇子来冲喜。若那孙女是个懂事、温婉的,他勉勉强强也就收下了,偏是个灰不溜秋的土包子!一想起那身灰扑扑的道袍,赵启就心烦极了。同样是将门的孙女,晋舒儿完全不同。娇娇柔柔、知情知趣。“婚事是父皇您定下的,又不是儿臣……”赵启嘀嘀咕咕。皇上听见了七七八八,气极反笑:“你还有理了?你不满意这门亲,永宁侯还嚷嚷着要退亲,朕一国之君的脸面,给你丢完了!”混混沌沌的赵启,忽然间,清醒了几分。“您是说,”赵启的喉头滚了滚,吞了口唾沫,“秦家想退亲?”皇上道:“他不退亲,让秦家长孙女给你那莫名其妙的儿子当娘?”五雷轰顶,又一次轰在了赵启脑门上。这一回,他彻底醒了。退亲,真有这样的好事?不用娶那个秦鸾,真是太好了。“父皇,”赵启深吸了一口气,“儿子与舒儿情投意合,原本该发乎情、止乎礼,先来禀明父皇。是儿子自己昏了头,甜言蜜语哄她,才、才成了现在这样。这不是她的错,是儿子的错。即便她没有身孕,儿子也该遵守承诺,娶她为皇子妃,更何况她现在又有了身孕。儿子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。”说完这些,赵启垂下了眼,一副知错认错模样。他看不到皇上表情,只知道皇上并未训他,让他心底升腾起了一些侥幸。说得这么有道理,父皇定能听进去些。他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么一个以退为进、一箭数雕的办法,真是有本事。皇上的面上不见情绪,哪怕是徐公公,也看不穿皇上的心思。御书房里,静了好一会儿,皇上的声音才凉凉响起。他说:“甜言蜜语是信义,朕与秦家金口玉言的许婚,就不是信义了?”几乎是一瞬间,赵启的后脖子凉了一片。父皇的话化作了冰冷的刀刃,顺着他的脖颈,一路往下,凉透了整个后背。这话要怎么接?他的所谓信义,难道能大过父皇的?赵启赶紧跪倒在地,不敢吭声了。皇上重新拿起了朱笔,翻开了折子:“滚出去吧,别在朕跟前碍眼。”赵启吓得抬头,本想再说些什么,见徐公公冲他暗暗摇头,这才心有不甘地告退,出了御书房。挨了皇上一顿批,赵启也没乱了阵脚,他去见了顺妃。顺妃早已听说了些,无奈赵启没有现身,她只能按捺着心情,焦急等候。候到赵启回宫,候到赵启见完皇上。赵启一心以此退亲,斟酌了用词,把话又与母妃讲了一遍。“永宁侯气不过,情理之中,那就将婚事作罢,我娶晋舒儿为妃,”赵启道,“反正那什么婚约,也没有走过议程。”顺妃恼极了:“你倒是挺会打算?那你怎么不算算,母妃为何要你娶秦家那丫头?”“胡乱批的什么凤凰命,”赵启不屑极了,“她就一土鸡,算什么鸾鸟!”顺妃硬忍着,没捶儿子几下。“罢了,”顺妃道,“事已至此,我也做不了主,且看皇上怎么定吧。你先回去,这几天老实些,让你父皇先消气。”能相对心平气和地送走儿子,闭上宫门,身边只余亲信嬷嬷时,顺妃的脾气就压不住了。抬手间,噼里啪啦,摔了一套茶具。“把启儿哄得团团转,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货!”顺妃啐了一口,“一个国公府的姑娘,比教坊司里的都不要脸!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勾栏手段!”嬷嬷听她这么骂,心知肚明。娘娘是在骂晋舒儿,也是在骂后宫里的其他得宠的嫔妃,年纪轻轻的,勾人的本事一套一套,把皇上哄得都没边了。“娘娘,”嬷嬷小心翼翼劝,“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遇着那些手段,可不就糊涂了嘛。眼下,就看永宁侯府肯不肯……”“肯什么?秦家傲着呢!”提起永宁侯府,顺妃的火气不降反升,“既要当皇家媳妇,还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?她不是凤命吗?我儿的后宫还不能有其他嫔妃了?”嬷嬷吓得左右张望,急道:“娘娘,千万慎言!”虽是自己宫室,也得担心有心人。顺妃亦知失言,摔坐在榻子上。嬷嬷怕她气头上说狠话,只能硬着头皮,好言好语:“永宁侯府那儿,礼数未行,殿下就与没名没分的弄出个人命来,确实是不应当的。”顺妃嘴硬,嘀咕道:“什么议程?皇上临幸宫人是,还要先给个封号?”这一声嘀咕得轻。饶是顺妃自己,也知道就是一句气话。皇上与宫人,皇子与贵女姑娘,完全不是一回事,怎能混为一谈?“肚里的孩子,该怎么办呢?”顺妃迟疑着。皇长孙,她也的的确确,心动了。“嬷嬷,你说,留还是不留?”顺妃问。第40章 审时度势夜色渐渐笼罩了淑宁宫。袁嬷嬷起身,先将油灯点上,罩好罩子。一连串的动作让她突突直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些,而后,她重新回到顺妃跟前。“娘娘,留还是不留,得看您想要哪一个做儿媳妇。”袁嬷嬷道。顺妃的呼吸不由一凝。袁嬷嬷继续往下说。与其心里翻来覆去想,不如说出来。说得越多,思路才会越明确。她们主仆一块分析,比一个人瞎琢磨强。“若您坚持以永宁侯府的大姑娘为二皇子妃,那安国公府那位的肚子是断断不能留的,”袁嬷嬷说得很慢,“您且看皇上,皇上再不喜欢皇后,大殿下依旧是皇后嫡出。皇后生育了大殿下之后,才是娘娘您与其他嫔妃们。晋家那位若为侧,断没有在正妃生养皇子前就生下儿子的道理。唯有安国公府那位为正妃,那孩子倒是能留着。可要是这般,永宁侯府那儿……”“那儿就与我毫无干系了,”顺妃接了话头,笑容无奈极了,“永宁侯那暴脾气,他让孙女年复一年在山上当道姑,都不会让她以侧妃身份做皇家媳妇。只是,话说回来,启儿闹出这等事,便是我求着秦家莫要毁了婚事,永宁侯就肯应了吗?”哪怕时隔多年,顺妃依旧记得清清楚楚。彼时她第一次替赵启求娶秦鸾时,永宁侯是个什么态度。永宁侯仗着要出征,在御书房里张口就是“顺妃咒老臣战死”。后来,要不是秦鸾病重,秦家根本不愿意应下婚约。“秦家有战功,永宁侯年纪不轻了,却也还能征战,”顺妃喃喃着,“朝廷四野未平,缺不得勇将。要是不起事端,不管永宁侯愿不愿意与皇上当亲家,婚事都能办下去。偏偏……秦家借着此次风波,坚持不接受婚事,连皇上都不能硬逼秦家。”袁嬷嬷握着顺妃的手:“您说得对,如此状况下硬娶功臣之后,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。”“硬娶不能,我们还不留晋家丫头那肚子,”顺妃苦恼地摇了摇头,“真就鸡飞蛋打,一场空,什么都没捞到了。”袁嬷嬷听她这么说,陪着叹了口气:“您看,您心里挺明白的。”“审时度势罢了。”顺妃垂下了眼。后宫里讨生活,若不懂这四个字,连命都不知道在哪儿呢。她能有今日风光,自然有这般修行。气头上关上门骂两句,耐下心来,不管好恶,都要做最合适的选择。“袁嬷嬷啊,”顺妃笑容万分苦涩,“我就是舍不得那凤凰命!她退了启儿的亲,往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