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京城,李逵根本就算不上名人。当然,当初身为七品小官,硬怼太后的举动还是让人有点印象。但是在西北,在河湟之地,在秦凤路,在环庆路,在永兴军路,在鄜延路,李逵无疑是一张金字招牌。过兰州的时候,军中百姓和jūn_duì 相送十里。过渭州的时候,还没到城池,城内百姓就相拥而出。按理说李逵在渭州仅仅是一次路过,根本和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交集。但奇怪的是,城内的百姓还是自发的组织出来献了万名伞。原因大概是李逵收复了河湟之地。解决了百姓受到兵祸的危险。或许大宋的官员喜欢拉帮结派,商人势利,但大宋的百姓却还懂得感恩。谁帮了他们,他们心里明镜似的,但凡有机会,就会想着报答。过京兆府,在西北经商的商人,也安排了流水席。过鄜延路,延安的炼油商人更是组织了戏班子,在大路上等候……这一切,都让为官日子不太短的索封非常羡慕,尤其是在正妻卓玛的恭维下,这份羡慕有变成嫉妒的可能:“我家官人在京城肯定更有排场。”这话说的中书舍人索封面红耳赤,但不能在夫人面前折了锐气,只好咬着牙承认道:“那是……”实际上,他只是说了个开头,完成的一句话应该是:“那是……不可能的。”正四品的中书舍人虽说不算是小官了,但是在京城,在汴梁皇城内,他还是个摇旗呐喊的小角色。朝堂上他说话没人听,部堂中他说话不好使,就算是参加酒宴,索封也不是以文采见长的文臣,没办法成为宴会中最亮的仔!所以,索封想要获得李逵这样的礼遇,在京城没有任何希望。而在地方上,李逵得到的待遇,已经是官员能够做到的极致。就算是章惇以宰相的身份巡视地方,他也不可能比李逵更加光鲜。至于卓玛就更不堪了,她是青塘的贵族是不假。可说到底,还是没见过多少市面的土包子。青塘城池不小,可就像是打了个围墙的空地。城内不少都是兽圈?冬天还好?夏天臭的让人受不了。她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河湟地区的范围,就算是来到了京兆府?就被宏伟的城楼给震慑住了。长安啊!一百多年前?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。如今的长安,也就是京兆府已经被大宋的其他四个都城给比下去了。以洛阳为底子的河南府?拥有中原最为高端的文人聚会;大名府是大宋整个黄河北岸的商品交易中心;南京应天府,自然不是金陵?而是靠近商丘?这是太祖龙兴之地;东京汴梁,就更不用多解释了,人口百万,集中了大宋最奢华?最有气势?也是最为富足的城市。仅仅一个京兆府,就能将青塘的女贵族给震慑住,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地是东京汴梁?过黄河之后就是中原,路上风尘仆仆的,总算是赶在过年之前赶到了京城。在京城外。李逵和索封相互道别。主要是索封主动?李逵倒是没有想那么多。进入城内之后,熟悉的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。李逵在京城住过一年左右?说不上对东京有特别的喜好。主要是在京城方便,累了有租用的轿子、马车、驽马?各种牲口代步;饿了,到处都有吃的食肆?而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?汴梁的酒楼的大厨们?能够做出这个时代最为精致的餐点。无聊了,瓦舍,酒肆,茶馆,勾栏……男人有去处,女人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乐子。杂技,听戏,看小曲,或者欣赏舞技……各种取悦着兜里有钱,舍得打赏的生意遍布京城。汴梁城,是这个时代的天堂,但只是属于有钱人的天堂。阮小二雀跃地呼吸着京城外的空气,有些混浊,但他不嫌弃。他是有钱人,跟着李逵,不仅获得了军功,还攒下了不少钱。他甚至琢磨着在京城买下一个小院,可以给他两个兄弟安家。至于回老家这种事,对于生活在东京城内的百姓来说,只有在京城实在生活不下去了,才会选择回老家。“少爷,去哪里?”“先去安老头家里吧?索封毕竟是章惇的亲信,有些话不会说出来。还是去见见安老头再说。”“马车!”阮小二伸手拦住了一辆运货的马车,就张口问道:“送人穿城去内城多少钱?”车夫一脸苦笑,他车上运送的可是杂物,不送人,刚要张口,却定睛一瞧是熟人,顿时从车上跳下来,欢喜道:“二哥,是你吗?”啪——阮小二一巴掌扇在阮小五的后脑,摆出兄长的气势,怒道:“我早就认出你了,为何不打招呼?”阮小五有气不敢撒,捂着后脑勺无辜道:“二哥,我在送货,街上人来人往的都要盯着人。万一撞了人,可要赔一大笔钱。”“送货?”阮小二觉得自己都已经是七品武散官了,他家兄弟出门送货有点低端,给老阮家丢人了。毕竟是做哥哥的,要摆出做兄长的气势出来,虎着脸的阮小二虽只有十八岁,但已经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狠手了。教训起兄弟来也不差:“送货,送货有何前途?为何不去读书?”读书?说到这个营生,阮小五吓得猛地打了个哆嗦,他倒是有机会读书,可问题是读不进去啊!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兄长,低声解释道:“兄长,小弟觉得咱家没有读书的命!”“大相国寺的大师说过我家将来是权贵之家,家中能出进士,你敢说自己没有读书的命?难不成你让我去靠进士不成?”阮小二闻听,顿时就炸开了,对着阮小五拳打脚踢,引起路人惊恐不已。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恶少街头欺行霸市,不过阮小五口中呼喊着:“兄长莫打……”算是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关系。“少爷,你可不能干看着啊!”阮小五见他哥软硬不吃,只好求李逵。苦恼道:“少爷,我哥自己读书都读不进去,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。还逼着我读书,可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啊!他总不能仗着比我打,就蛮不讲理欺负人吧?”“我这是替爹娘教训你,如今你们有机会读书,却不知道珍惜……”“兄长,你当初在老家也上过几天学,却因为太笨,学不下去,改行去学打渔了,为何我就不能学赶车?再说了,我也不是给人送货,而是给庆哥儿做事。东京快运就是我家的字号,庆哥儿还说了,咱们府邸的人都有分子,我是在给自己奔前程。”阮小五虽然年纪小了些,但人机灵。要不是实在缺人,他也不会上街运货。这个京城快运让李逵眼前一亮,制止了阮小二充当家长的暴力管教,问:“李庆琢磨出来的?”“是啊!少爷,咱们总不能在府里吃干饭吧?得给家里挣点营生。这送货就挺好,虽然活不轻松,但收入很客观。这不要快过年了嘛?城内的货运一下子多了起来,人手不够,我这才赶来帮忙。”阮小五委屈地解释一通之后,就指着阮小二告刁状:“少爷,咱也是为了府邸挣钱,我家二哥吃得多,干活还懒,有喜欢闹事,这送货的时辰都让他给耽误了。”“你小子,还送上瘾了?”阮小二听自家兄弟的语气,似乎对送货挺上心,顿时肝火往脑门上撞。撩起衣袂又要动手。反倒是李逵却对李庆这小子高看了一眼,货运生意,虽说这时代车船店脚牙的名声不好。送货包括了车船行当,恐怕真不是正经人能坐下来的生意。好在李家人齐心,加上各个手上有武艺。打群架,有村子里演练的步兵军阵,错错有余;单挑更是不怕,即便遇到了硬茬子打不过,家里有黄脸瘟神李全。要是李全不在家,还能仗着李逵的关系去御拳馆找帮手。官面上也不用担心,李逵是进士出身,即便李逵不在京城,他们还能靠上太师府,在京城,没有人敢窥视李庆的生意。于是李庆的生意越做越大,俨然成了京城送货行的一方人物。李逵作为兄长,总不能打压兄弟们的积极性吧?干脆腆着脸说了句违心的话:“送货也是真当营生,挣得钱干净。”呼啦,周围看热闹的京城百姓散开了不少,觉得李逵这位主人很成问题。送货的拉帮结派,打压同行,霸占地盘,什么时候成正经人了?再一看,李逵面色黝黑,眼露凶光,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。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,不是家人,不进一家门。李逵问:“小五,你知道安学士的住处吗?”“同知枢密老爷安学士?”李逵不过是随口一问,没想到阮小五真知道。点头道:“少爷,你问我就算是问对人了。安学士如今不住在内城的府邸,在城外的庄子里养病,那地方我知道,沿着汴河走没多少路。”“小子,过来,给你五爷将货物送到朱雀门附近的蔡家酒楼,知道地方吗?送货的钱归你了,但是要让本大爷知道你短了货,小心你的狗头。”“五爷,你放宽心,小人哪敢对蔡家的生意下手。”街头随便抓了个混混,阮小五吩咐了一通之后,然后站在了李逵面前,讨好道:“少爷,我带你们去。”“会骑马吗?”“会!”阮小五爽快道,可是看到了李逵身后的随从将一匹战马匀出来之后,顿时有些傻眼。似乎眼前的这匹马看他的眼神有点鄙夷。京城内,骑马说的是京城有一项特殊的租赁业务。就是租用马匹,但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骑马,这是马主人在前头牵着马赶路,速度上很慢,就是比走路轻快些。可是战马就不一样了,不少脾气暴躁,寻常人想要骑上去,还得费一番功夫。阮小五上马之后,果然战马在原地兜圈子。好在阮小二见状,用自己的战马欺身靠过去之后,帮忙控制了战马。对阮小五道:“你小子就不知道在少爷面前谦虚些?驾驭战马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“没事,二哥,我的一身功夫都在驾船上头。平日里少了练习,多骑几次肯定能行。”来到了安家的庄园。阮小二通报之后,李逵进入了庄园。安焘没有病,心情也不错。尤其是见到了李逵,仿佛看到了帮手似的,在院子里迎接。要是李逵还是之前的身份,安焘不会如此给予礼遇。如今的李逵也是从四品的贴职官员了,天章阁侍制,已经足够安焘重视了。“人杰,你可回来了,要是再不回京,恐怕流言蜚语对你很不利了。好在你回来了,哪些暗箭伤人的手段都用不出来了。”安焘虽说的轻松,可语气之中颇为不忿。李逵进小院,这个别院安焘当初修建的时候用了不少心思。北方不适合建造园林,但是在院子里挖个池塘种上莲藕一点问题都没有。只不过如今已是入冬,池塘到处都是褐色枯萎莲藕的杆子,让人看了有些萧索。让李逵惊讶的是,游师雄也在。他和安焘的交情不过是有过一次上下属的关系,要不是这次他也被安焘的事情给波及了,或许已经离开了京城。像游师雄这样的文官,一辈子扎根在边塞做官,能够做到知州已经纯属不易。在老来之时,还能更上一步,已经是意外之喜了。即便是升迁了,有了显赫的贴职,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,他竟然在升迁之后,还敢支持安焘。这让章惇怒不可遏,将游师雄的派官给拦了下来。当然,按照游师雄得情况,他想要留在京城,恐怕也不太容易。“人杰!”“游学士。”如今的游师雄已经被擢升为直学士,但是派官却被耽搁了。安焘吃惊之余,邀请在京城没有亲朋的游师雄住在了府中。他虽说是隐忍,但同时也在等机会。等李逵回来之后的机会。只是安焘也吃不准,李逵到底是心属变法派,还是追随保守派。直到李逵入京城之后,第一个拜访的对方就是他,他这才放心了。宾客落座,李逵开始说起了在青塘的一波三折,安焘听后,气地将手中的茶碗拍在书案上,怒道:“章惇匹夫,军国大事哪容得他儿戏。老夫定然要弹劾他!”李逵闻听,有些失望。枢密院果然和都事堂已经水火不容,甚至矛盾放在了明面。以前还是做的比较隐蔽,虽说李清臣、安焘这俩人和章惇不合,但并没有将双方势力摆开了争斗。以后,就难说了。安焘发泄了两句之后,对李逵蛊惑道:“人杰,来了京城,想好去哪个衙门了吗?”“没想过。”李逵想去那个衙门,他说了不算。安焘却大包大揽道:“来枢密院如何?”“枢密院,又不打仗,没啥意思啊!”李逵真没想过去枢密院供职。而就在李逵进入安焘的别院之后,翰林学士曾布府邸门口来了个鬼鬼祟祟的人,走进了府邸之后,径直去了书房,拜见了曾布之后,低声道:“大人,李逵去了安焘别院。”曾布放下了手中的公文,凝神思索起来:这可能是个变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