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够虔诚!”“你们不够虔诚!”“党项人不够虔诚!”李逵随口一说的话,将李秉乾震的如同被雷击一般,周围的环境都仿佛被抽离了,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。对神佛不够虔诚?这在西夏是非常严重的事。都说了,西夏的建立和夏州节度使有着莫大的干系。可以说,西夏的很多习惯都延续了隋唐时代的中原文化,即便不是照抄,也有隋唐的痕迹。而在唐朝,社会对于佛教的膜拜和推崇,达到了中原王朝的巅峰。可以说,没有任何一个王朝,对佛教的推崇能够达到唐王朝的程度,僧众四五千的佛寺,在大唐就有好几处。有些寺院大到夜晚僧众点灯的时候,需要骑马往来寺院之内,可见寺院有多大了。大唐中期,寺院控制着大唐超过七分之一的财富。直到唐朝末年和五代时期,寺院和僧侣才不被待见。灭佛和毁寺才开始出现。但这些都是中原发生的事,这和偏安一隅的西夏没什么关系。西夏延续着唐王朝的习俗,对于佛家和寺院的重视,肯定超过大宋对佛家和寺院的重视。虽说大宋的人口基数大,但毕竟大宋并非是单一宗教社会,在大宋,道教才是国教,佛教因为信奉的人多,很有百姓基础。但是相比道教,还是差了一点。李秉乾可是在大宋生活了多年的西夏王爷,也没听说过大宋的寺庙里,有给佛像贴金的糊涂事。黄金哎!贴佛像上,这不是糟蹋金子吗?他认为很有必要告诉李逵,给佛像贴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,而且没有任何依据:“李逵,某也是走南闯北的人,颇有些见地。杭州的灵隐寺我去过,东京的大相国寺我也去过,五台山文殊禅院我也到访过……就是没见过那家寺院给佛像贴金的荒唐事。要说虔诚,你们宋人才不够虔诚。”李秉乾不等李逵开口,继续道:“我西夏境内的佛寺,虽不如大宋富庶,但是吃喝用度一直都不缺。我国人心向佛祖,怎么能说不虔诚呢?”“吃喝不愁,这是打发要饭的叫花子呢?和尚吃饱喝足了,但是神佛的脸面就不要了吗?”李逵的反驳总是打在了李秉乾的痛处,让他有种被踩了脚丫子般的气急败坏:“再说了,宋国的国家是道教,不是佛家,这你要搞清楚。宋人最好的肯定是给道宫,而不是放在寺庙里。”仁多彦在边上频频点头,他面对李逵的时候,不怎么知道的,就是心底里就发虚。没办法,打不过,争不过,比学历更丢人。但是仁多彦也信佛,他不认为自己不够虔诚。哈哈哈……“少见过怪?”“你没有见到过,就能断言没有吗?”“我且问你,对待神佛该如何侍奉?”李逵明显不过是强词夺理,尤其是在面对质疑的时候,他更是先用笑声来掩盖自己的心虚,同时寻找理论来辩驳。对于如何对待信仰,李秉乾倒是没有任何质疑,说道:“至诚至真!”“没错,至诚至真。这话就很好。”李逵眼珠子飞快地转悠着,哪位圣人说过的话,可以让这句话变成给佛像贴金的理论基础,很快他就发现一位大佬先贤可以成为他的坚强理论后盾。但是他不能自己说,得让旁人说才有说服力:“仁多彦,你可知‘犁牛之子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?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?”仁多彦羡慕读书人,对于读书也曾经下过苦功夫,但是西夏这等地方想要成为大儒就别指望了,总共就没多少可读的书籍。但是《论语》还是有的。仁多彦迟疑道:“此话是夫子对冉雍说的评价,冉雍,字仲弓。原本的意思是——耕牛生的小牛犊长着红色的毛皮,两角整齐,虽然不想用来当祭品,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它吗?因为冉雍的父亲地位底下,但是冉雍却很有才能和仁德,神灵不会舍弃毛色漂亮的小牛作为牺牲,自然也不会辜负冉雍的才学,忽视他的美德。”“看来你是下过苦功的。”论语对李逵来说没难度,要是连《论语》他都说不上来,别说考进士了,县试都恐怕过不了。但李逵随即脸色一变,上一刻还在夸奖仁多彦,下一刻就开始批评起来:“可尔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书白读了。”“啊!不能吧……”仁多彦愕然,他可是非常喜欢读书的。在西夏有才子的美育,当然,西夏这等地方,根本就出不了读书人。自从李元昊和中原王朝断绝联系之后,西夏越来越闭塞起来。而李逵是进士及第的才子,虽然考殿试的时候取巧了,但他在仁多彦面前,还是不折不扣的权威,被权威说成书白读了,岂不是说他多年来都是做着无用功?李逵意味深长的看向众人,随后开始说起来:“你知道的是夫子的话中意,却不知夫子还有一层意思,就是要对神灵恭敬。”“周人尚赤,牛毛发赤色且角周正者,才会作为牺牲用来祭祀。但同时牛又是最为重要且价值高昂的财富。这显然说明周人对于神灵的祭祀已经到了所能付出的极致。现在你们觉得给佛穿上丝绸的衣服已经是非常虔诚了,但是你们明明拥有给予佛更好的装饰,为何因为黄金价值高,而舍不得给佛用呢?丝绸的尊贵能够比得上黄金的纯正,富贵,宛如神国的意境吗。只要佛像贴金,就能光芒万丈,神既有灵,佛既有灵,此时才是神佛降临,普渡众生之时。”明明知道李逵是胡说八道,是骗人的话,可是话到嘴边,仁多彦还是承认道:“学生受教了!”这话怎么说呢?夫子的本意是要说人的仁德和血缘没有关系,毕竟冉雍的父亲人品很不好,还作奸犯科。但这句话同时也说了《周礼》之中对于牺牲祭祀的记录。牛已经是价值很高的财富了,还要用毛色好看的(赤色),角也长的好看的牛作为祭祀的贡品,说明周人对神灵的虔诚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。放在党项人身上,西夏以佛教为国教,没理由不给佛主最好的供奉?就连李秉乾也沉思起来,难道李逵这厮说的是对的?可是他想不出李逵会如此虔诚,更怀疑李逵不安好心。可对于李秉乾来说,丝绸也好,金装也罢,都是他收买国师的礼物,只要效果好用,管他奢靡不奢靡?李秉乾迟疑了很久,才下定决心道:“就按你说的办。我们现在就拿着黄金去黑水城吗?”“蠢,与其送上门,还不如让人求上门。你就不会给附近的寺院的佛像贴金,就僧人得瑟的性格,肯定会在佛贴上金装之后大肆宣扬,甚至举办法会,让其他寺庙的僧侣羡慕嫉妒恨……只要佛主穿上了金装,我们只需坐等国师的弟子找上门即可,哪用得上自己送上门?求人办事和人求着办事,这是两回事。”李逵虽说与和尚交往不多,以前就是在京城,他也不去庙里参拜,对于和尚更是避而远之。原因嘛?和尚是一个很讨厌的群体,对于穷人倒是可以做到一视同仁,但是对富人,总是惦记着富人家里的银子。平日里总喜欢往跟前凑,而李逵又很不喜欢和尚这种死皮赖脸的吃相,所以,对和尚是避而远之。尤其是,女人特别容易受到和尚的蛊惑,出入后宅更是常有。李逵可知道,不少女眷礼佛之后,多年未见动静的肚子突然争气起来了的传闻也不少听说。于是,他对和尚的感觉就更差了。“龙州有什么像样的寺庙吗?”既然已经接受了李逵的计谋,李秉乾也没什么好犹豫的,反正这黄金在李逵手里,他也拿不到。再说了,李逵用的是阳谋,是堂堂正正的办法。李秉乾想不出比李逵更好的办法,只能依计而行。“有一个白云寺。”仁多彦在去年就在龙州待过一段时间,知道龙州城内似乎有这么一座寺庙。李逵当即拍板道:“明日去寺院瞧瞧。”翌日。李逵站在白云寺面前,额头的眉头都快扭曲成一团了,低声言语道:“但愿宝殿里不要像山门如此破败才行。”“几位施主,可是礼佛?”刚走进山门,打盹的小沙弥看到己人,立刻就精神起来了。按理说,他们入了西夏,理应让李秉乾这位王爷出面,但是李秉乾面对李逵,啥底气都没有了,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想法。李逵即便装不出虔诚的样子,但至少表情严肃,没有轻慢的举动,对小沙弥道:“我等来佛祖面前洗漱往日罪孽,还请小和尚行个方便。”“要清香客吗?”小沙弥很有经济头脑的问道。可是旁人都看清楚了,这破败的寺庙,还用清理香客?根本就没有香客好不好?不过李逵等人是来查看寺院的,不是来闹事的,李逵对小沙弥道:“还请小师傅行个方便。”说完,阮小二送上一封银子,不多不少,就二两左右。这可乐坏了小沙弥,急忙拿起墙根靠着的扫帚,想要卖力气为金主爸爸打扫佛堂,方显出本寺的诚意。李逵哪里需要这等操作,其实他在门口,就已经觉得这白云寺不合适。山门太破败了,说明寺庙的收入很少,庙产不丰,香客不旺,种种迹象表明,寺院里的和尚也不怎么样。因为有名气的和尚,一定会在香火鼎盛,庙宇雄伟,佛像庄严的大庙里待着,怎么可能来这等僻陋的寺院。不入流的和尚,哪里能唬得住西夏国师?仁多彦急忙拦住了小沙弥,说了两句好话,才进入了大殿之中。“屋顶似乎漏了。”仁多彦抬头看着一束束光芒从屋顶洒落,这屋顶下雨要是不漏雨,他能把头拧下来。“佛的装束也破烂不堪!”“李逵你干什么?”李秉乾一不留神,发现李逵这厮竟然在抠佛像的脚丫子,可随后李逵却失望道:“泥菩萨啊!”可不是菩萨相吗?要是佛像就该更气派些。至于泥胎,唐朝的时候还流行彩绘,泥胎的佛像,是中等和小庙的首选。只有大寺院才会用石头雕琢佛像。之前被李逵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李秉乾不明白李逵此话的意思,问: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“你觉得他老人家配金装吗?”李逵指着佛像,李秉乾顺着李逵指着的方向,微风拂过,佛像却在刷刷掉粉,这样的佛像贴金是帖不上去的。但毕竟是佛教徒,对李逵的手欠埋怨不已:“那你也不该菩萨的脚丫子。”李秉乾对李逵的毫无畏惧非常不满,属于信徒对异类的反感。既然在龙州不成,只有去另外一个地方选了,不过仁多彦有个好去处,对李逵建议道:“宥州倒是有一座大寺院,供奉的是如来石像。”李逵埋怨道:“你为何不早说?”“我说了,你们也不听我的啊!”仁多彦委屈地像是个小媳妇似的,怨气十足地抱怨着:“你们不是说龙州的汉人多,伪装起来容易,这才没想离开龙州。其实宥州也不远,汉人也同样不少。可是我之前提过,被你们否决了啊!”不仅李秉乾不想去宥州,连李逵也不想。原因嘛,好像梁乙述这厮的封地在宥州,万一见面了,岂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?其实碰面的概率真不大,梁乙述如今在西夏朝堂担任高官,恐怕也不会在封地住。再说,就算是在封地居住,像梁乙述这样身份的权贵,出门那次不是前呼后拥?李逵想要避免和梁乙述碰面,还是很容易做到的。怕就怕梁乙述身边的人,在战场上记住了李逵的样貌,可是李逵根本就不可能将梁乙述身边的随从武士都一一认出来,且避免见面,这才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。不过,如今没办法了,只能去宥州想办法。回到住处,还没喝上一口茶水,就见庞万春悄悄走到李逵边上低声道:“大人,出事了。”李逵瞅瞅庞万春凝重的表现,随后实现落在一个头上包的严严实实的家伙,看着身材,似乎像是鲁达,狐疑道:“你是鲁达。”“大人,我被通缉了!”鲁达能有什么办法,他也是一脸无奈,好心给了个女人一锭银子,过了一天,通缉他的画像就挂在了城头,好不是官府的画师手艺实在感人,鲁达连出门都不敢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