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候在门口许久的中书令王波,听得女尚书传报,这才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。
王波禀报的是,冠军大将军率八千骑兵退回襄国,将兵马留在城外听令,自己孤身入城,自缚入宫,跪在禁宫的宫门前请罪,已有两个多时辰了。
石虎神色依旧是阴晴不定,眼中却露出思索的神色,问道:“可有李农的消息?”
王波小心翼翼的禀报道:“据闻司徒、抚军大将军李农,已畏罪潜逃至广宗,疑似投奔乞活军。据闻,李农原乃昔日乞活军贼首李恽之族侄,其一直隐瞒未报。”
石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狂怒之色,嘴角抽搐了几下,随即还是平静了下来,缓声道:“随朕去见见姚将军罢。”
王波一听“姚将军”三个字,便知姚弋仲这一把堵对了,至少其安全无虞,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禁宫门前,姚弋仲不顾天气寒冷,精赤着上身,而且被粗实的绳索五花大绑,直挺挺的跪拜在地上。
石虎在众臣和侍卫的簇拥之下,大步而来,见到姚弋仲,二话不说,当即便拔剑而出,架在姚弋仲的脖颈上,厉声喝道:“十万大军只剩得八千骑而归,还折了朕的太尉和爱子,你有何面目来见朕,何不学那李农,一走了之?”
姚弋仲朗声道:“微臣就算是粉身碎骨,死无葬身之地,也要爬回来向陛下请罪。微臣自知罪责深重,不可饶恕,还请陛下赐予死罪!”
石虎脸上的神色终于难得的挤出一丝笑意,手中宝剑一挥,便将姚弋仲身上的绳索割断,然后弃剑在地,亲自将姚弋仲扶起,又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姚弋仲的身上,大笑道:“胜败乃兵家之常事,爱卿如此忠心耿耿,朕岂忍杀之?”
第346章 难逃手心
陈留城。
东门城外两百步之外,一座土山已初具规模,达到一丈多高。土山之后面,人来人往,川流不息,正在运送泥土。
这般情景,若是有天策军看到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。筑土攻城,完全是借鉴的东燕城的羯人的攻城计策。
只是,在土山之前,晋军又挖了一条深深的沟壕,羯人若是自城内挖地道而来,必然要经过沟壕而被发现。
自古破筑土攻城的计策并不少。
像司马珂或者历史上的李光弼那般掘土陷山是一条计策,或者像希腊人的特洛伊之战一样,被围攻的普拉提亚在土山下面挖了一条隧道,之后不断将土山陷落从隧道处运走,也不失一个应对之策。但是谢尚是先挖沟壕,再筑土山,沟壕两边有人守护,靠挖地道破解土山之策已行不通。
还有就是派兵突袭挖土山的士卒和民夫,但是晋军早派有弩箭手在守护,自是也行不通。
唯一的办法就是,晋军的土山堆多高,则羯人把东面的城墙加高两丈,历史上很多破筑土攻城的将领就是这么干的。
事实上,老奸巨猾的张豺也是打算这么干的,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,那就是双方武器的攻击距离的问题。
晋军在两百步外筑土山,羯人是毫无办法,因为两百步的距离,是羯人的矢石无法企及的距离。但是羯人在城墙上大规模的筑城,却要遭到大黄弩的激射和重型投石机的狂轰乱炸。
平时羯人可以躲在垛堞之下,躲避晋人弩箭的劲射和投石机的轰炸。但是现在要把城墙加高,在城楼上大规模施工,便完全暴露在了晋军的矢石之下。
张豺几次试图组织人力加筑城墙,都被晋军的投石机和大黄弩的猛烈攻击之下,伤亡惨重,只得作罢。
眼看晋军的土山越筑越高,而且羯人已坚守了四五个月,城内的粮草也越来越少,张豺是心急如焚。他不明白的是,为何坚守了四五个月,居然还没有援军前来营救。
十数日之后,他派出去打探的斥候,终于回城了,带来了东燕城大战的消息,张豺得知消息指挥,彻底绝望了。
羯赵的十万大军居然在东燕城打得精光,他的北面已被司马珂的大军挡住了去路,他是等不到援军了。整个黄河以南的地界,羯赵的军马就剩下他这一支孤军了。
援尽,粮将绝,晋人的土山越堆越高且无法破解,再等下去就只能坐以待毙。
张豺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,决定还是率众突围而出。趁着城未破,东面的青徐二州尚未被晋军占领,还有一线生机。而且城外的北府骁烈军又都是步卒,不用担心逃不脱的问题,出城一路往东,进入尚属于赵地的青徐二州,至少可以保全这只兵马。否则等到晋军进入青徐两州之后,东燕城就真的四面楚歌了,而且一旦晋军的骑兵杀到,到时想跑都跑不了。
终于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张豺悄悄的率着五千的羯人,三更启程,打开了南门,人衔枚,马摘铃,偷偷的绕过了晋军的大营,往东面的高平郡撤去。
城内只留下三千汉人和杂胡兵马,一夜醒来,发现羯人已经人去楼空,反而觉得解脱了。晋军不但对汉人的归顺一向采取优待,对于杂胡的投降也是全盘接收,故此留下的赵军并没有紧张,当即打开城门,迎接晋军入城。
至此,羯人坚守了四五个月的陈留城终于落到了晋军的手里。
…………
农历三月初,整个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带,到处是春光明媚,天气也逐渐变暖起来。
高平郡,西北地带。
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,如同一片乌云一般涌了过来,正是张豺所率的羯人大军奔逃而来。
陈留城到高平城,两百多里地,众羯人只带了三天的干粮,一路如同惊弓之鸟,不敢在路上过多的停留,直奔高平城而来。
张豺的计划是占据高平城,有了落脚之地,休憩个几天,补充粮草之后,便与晋人打游击。等到晋人进攻高平郡时,他们再进入青州地界,占据青州的任平郡。然后再继续这种敌进我退的打法,一路往北,拖到年底黄河冻上之后,再渡河而去,安全回到河北的赵地。
连续三天的长途奔袭,每天都跑了七十多里,众羯人虽然勇悍,而且是轻军而来,连做饭的工具都没带,只带干粮,也累得气喘吁吁的,疲累不堪。
站在纛旗下的羯人主将张豺,端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,手搭凉棚,抬头朝远处眺望而去。
远远的,高平城那巍峨的城墙已经在望,张豺终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。
虽然他也打了败仗,但是与晋军交战的羯人,就没有不打败仗的,就连太尉夔安都折在了司马珂的手中,他这点败绩算得什么。他若是能带着这只羯人兵马,一路迂回转回赵地,便是所有与司马珂交战的赵军将领之中战绩最好的,必然不会受到石虎的责罚,甚至可能因此获得赏赐。
“加速前进,前头便是高平城了,待得进了城,本将与诸君痛饮耳!”张豺长剑一举,高声喊道。
嘿~
众羯人原本已经疲累不堪,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艰难的挪动着,听得这句话,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,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,脚下顿时如同生了风一般,速度加快了许多。
一旦入了高平城,他们就是这座城池的主宰。不但可以好好休憩一番,还可以好好的享受一番美酒和女人,叫他们如何不兴奋和激动。高平城近十年来几乎没有战事,城内的人口和物资储备都应极其丰富,足够五千羯人好生享受和挥霍一番了。
很快,众羯人便即将兵临城下,而且几乎没有做好攻城的准备,因为此刻的高平城,还在羯赵的治下。
然而,等到他们真正奔到高平城下时,不禁愣住了。
高平城的城门紧闭着,城楼上守卫森然,一把把弓弩已经架上了垛堞,一枝枝利箭森然的瞄准了城下,严阵以待,如临大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