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同上次一样,没有太多的争议,依旧是王导挂帅出征,兼大司马、假黄钺,率天子军出征,上次大捷立了大功的司马珂,依旧率羽林骑纳入战斗序列。依旧是通知司空郗鉴,派兵进驻建康,拱卫京师安全。
或许,这次王导心底并不愿意挂帅,对于不善领兵作战的他,并不是件什么好事,但是不管他乐意不乐意,他都责无旁贷,别无选择。
征西将军庾亮,恐怕做梦都在等待这个机会挂帅出征。若是他不出战,庾亮便会自告奋勇,抓住这个机会对他发出致命一击。
到时不但他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江西,便会被庾亮不费吹灰之力就收了回去。收回江西尚在其次,一旦给庾亮找到了机会,聚集重兵屯驻江西,建康便是一攻而下,琅琊王氏整个家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。
……
第72章 问计谢安
司马珂府,花厅。
谢安端着酒樽,正在慢慢的品着蒸馏酒,听到司马珂说到羯赵大军南下之事时,顿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樽。
他眉头紧蹙着,陷入了沉思。
许久,谢安才缓声说道:“此次出征对兄长过于凶险,最好不要前往。”
司马珂神情一怔,问道:“为何?”
谢安摇头苦笑道:“中央军大都是乌合之众,不堪一击。无论是王敦之乱,还是苏峻之乱,哪次能守住?王丞相若论治国之政尚佳,却非领军之帅才。而羯人纵横中原,威震漠北,横扫关西,群雄尽皆束手,几乎无敌。若是郗司空之京口流民军,或可与羯赵一战,今王丞相率天子军出征,无异于率群羊博虎,必败矣!”
司马珂神情不禁微微激动起来,说道:“贤弟此言谬矣。此事大半因我而起,岂可抽身事外?事若不济,我亦当与大晋王师同进退,共生死。否则岂非为天下人耻笑?”
谢安哈哈大笑:“贤兄差矣!王丞相人中之杰,岂会立于危墙之下,将家族和己身置于险地?我料王丞相大军必不敢过江,只会遣小股部队敷衍了事,历阳郡必失之!就怕贤兄少年热血,又非丞相之亲信,反而当了挡箭牌,白白被人陷害。”
司马珂心中一震,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
谢安缓声道:“渡江救历阳必败无疑,王丞相自是心如明镜,必然只会以重兵死守慈湖、牛渚、芜湖一带,踞长江天险以抗羯赵。然则历阳郡不可不守,则必遣与其素日交情不深者前往,恐怕长水校尉纪公、步兵校尉周道和,还有贤兄,皆在其中……”
谢安顿了一下,叹道:“故贤兄此去,必然凶险万分。王丞相假黄钺,有先斩后奏之权,贤弟不可抗令不遵。贤兄虽然勇武无敌,又岂挡得千军万马?若是作为先锋,轻则折损羽林骑,重则有性命之虞,百无一利。纵然贤弟武艺超绝,就算身陷重围亦可杀出一条血路,然则羽林骑乃陛下与贤弟的一片心血,若因此折损,岂非是到头一场空?”
听到谢安这般说,司马珂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谢安说得不无道理,王导这样的老狐狸,他自己有多少斤两,中央军能不能打,他心中怎么会没有点数?对于他来说,家族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,怎么可能会去倾巢而出,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。此战就算成功了,对于他和整个琅琊王氏来说,不过是锦上添花,但是一旦中央军被打光了,他就失去了在朝廷的话语权,而更重要的是,庾亮肯定借机落井下石,到时就算是郗鉴跟他再铁,恐怕也无能为力,这对琅琊王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。
所以这一战,正如谢安所分析,王导肯定不敢举全军主力渡江而去,必然死守长江南岸,而历阳郡也必定会被其放弃。然而,他既率大军出征,不可能不进历阳,必然会派小部分兵马装模作样去驻守。这部分先锋兵马,说白了就是做送死的炮灰。
而他的羽林骑,恐怕也会在先锋军之列,届时轻则折了羽林骑,一场心血白费,重则丢掉性命。他前几天拒绝了王导联姻的请求,王导自是不会把他当做自己人,所以他多半也在炮灰名单之列。
谢安见司马珂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,忙道:“贤兄亦不必紧张。只需让陛下出面,只道大军出征,京师有安全之虞,留下羽林骑护卫京师,亦可维持城内治安,王丞相亦不能勉强。毕竟贤兄年方十五,羽林骑也新立,彼等皆朝廷元老,岂能勉强贤兄?”
说来说去,谢安还是建议司马珂躲过此次出征,退一步海阔天空,大丈夫相时而动。
就在那一瞬间,司马珂都有点心动了。
然而,一道灵光在他脑海里一闪,使得他又打消了这个逃跑的念头。
“若是历阳城被破,则会如何?”司马珂问道。
谢安沉默了,没有说话。
羯人一向喜欢屠城,尤其是石虎,更是屠城狂魔,“至于降城陷垒,不复断别善恶,坑斩士女,鲜有遗类”。
至于后来的羯族人侯景,在江南大肆掠杀,使原本人口众多,千里沃土的江南变得尸横遍野、荒无人烟,使南方多年发展来的繁华盛世毁于一旦,更不用说羯人是多么的凶残和暴虐。
而这次羯人含愤而来,意欲复仇,可以想象,一旦历阳城被破,汉人的命运可想而知。
这将是历阳郡的一场浩劫!
他眼前仿佛看到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:遍地尸骸像严严实实遮蔽了大地,尸骸身下的泥土已变成厚厚的褐色那是血,那是干枯的鲜血;无数的昏鸦、黑鹫围拢在干枯手臂组成的森林中,它们放肆地啄食着手臂上皮肤和肌肉,直至那手臂变成一根枯骨;江水滔滔,顺流而下的江水上飘满了浮尸。
如果历阳城破,数以万计的百姓被屠戮,虽然是胡虏之罪,却是因为自己而起。自己杀胡是没错,如果因为杀了小股胡人,引来胡人大军南下报复,数以万计甚至十数万的百姓因此遭殃,自己也难辞其咎。如果自己在关键的时刻却躲起来了,不管以后会有多辉煌,都将成为史上不光彩的一幕,整个朝廷上下都会为之齿冷。毕竟他根基浅,目前唯一能拿出手的功绩便是阵斩石韬,如果因此而丢了历阳郡,上十万的百姓被屠戮,他的功绩便是负的,之前辛苦立起来的丰碑般的人设也将倒塌。
所以,这一次征战,他不能躲!
他必须率羽林骑全军前往历阳郡,与历阳军民血战在第一线。就算最后破城,羽林骑是骑兵,突围的机遇还是很大的,至少自己曾经尽力过,奋战过,而不是袖手旁观,让历阳郡百姓坐以待毙、引颈就戮。
司马珂缓缓的站了起来,脸色变得极其严肃起来,激声道::“当今之大晋,众人尽皆趋利避害,只顾家族利益,精于算计利害得失,不顾家国大义,不顾苍生黎庶,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,何以为家?”
其实,也许这也怪不得世家大族,老司马家欺负曹魏孤儿寡母得国不正也就罢了,宗室内部也为了自身的利益,厮杀得死去活来,八王之乱才是倾覆中原汉祚的真正原因。帝王家宗室都如此,还有什么道理要求那些世家大族谈民族大义?
只是,司马珂这番话,却把谢安震住了,猛的站立起来,望向司马珂的神色,已然变得肃然起敬。
司马珂满脸坚毅的神色,朗声道: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,为了历阳郡内十数万百姓,纵刀山火海,万丈深渊,九死而不悔,虽千万人,吾往矣!贤弟不必再多劝!”
这一刻,谢安彻底动容,激声道:“愚弟果然未看错贤兄,如今大晋,人人皆为自家利益,未曾半点思虑家国苍生,贤兄未及弱冠,却有如此大义,愚弟愧不及也!”
说完,谢安对着司马珂深深一揖,这才说道:“贤兄此去,当随机应变,战场瞬息万变,愚弟亦无良策。只是石赵大军,多为汉人,我料那石赵大军中之汉人,必如无根浮萍,受尽欺凌,纵然从军,亦是迫不得已。华夏汉人传承千年,岂是羯人夷狄之族所能臣服?贤兄若能寻机分化之,引发汉人归汉之心,或许有几分胜算。”
谢安说的没错。
此时石虎刚刚主政,大规模的修建宫殿园林、造甲兵船只等暴政活动,以及大规模的屠杀活动还没开始,故中原的汉人还有八九百万人。而羯人不过几十万人,直至十余年后,到冉闵杀胡之前,才发展到近百万人。
所以石赵jūn_duì 还是以汉人为主,其次是羯人和匈奴人,再次是羌人。汉人在石赵政权主要是文臣,几乎没有高级将领,但是基层兵卒,还是汉人占了大半。
若是能从这方面做文章,的确或许有一丝胜算的机会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