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白焰自小记性好,好的坏的,样样件件都刻在脑子里。他无比清晰地记得,自己每次是多么渴盼地等待生父到来,又是怎么在母亲的教导下,努力讨他欢心。“爸爸,我会背两百首诗了。”“爸爸,我今天得到老师的表扬了。”“爸爸,我的作业都是一百分。”像一条摇尾巴的狗。真讨厌啊,明明厌恶那时的自己,可想及董事长给予的微弱的父爱,他又无法否认自己曾经得到过快乐。“爸爸。”江白焰是个高明的演员,无论内心如何,表现出来的却只有惊讶和难过,“你怎么……”话音未落,眼圈先红了。他侧过脑袋,努力忍回泪意,竭力想表现出不那么在意的样子。多么逼真的表现,似乎他就是一个多年没有回家,自以为痛恨着家人,实际上却仍然牵挂父亲的孩子。董事长的眼底泛起零星的欣慰。他强打起精神:“你的、电影……”因为呼吸道问题,他一句话要分几段说,气喘吁吁,“我、看了。”江白焰露出货真价实的讶异。但江莲很快上前,抚住他的胸口顺气,安慰道:“爸,江浔已经回来了,你先好好休息。”并拿起水杯,喂他吃药,调整靠枕的位置。一番忙活下来,话题自然中断。董事长的药物有镇定成分,服下后很快昏昏欲睡。江莲招呼江白焰离开。两人走到僻静处,江白焰道:“手机还我,人也见过了,我要回去了。”“你本来没资格出现在这里。”江莲淡淡道,“是爸心肠软,非要见你一面,你应该知足,好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。”江白焰:“我还有工作。”她道:“爸病重的消息,暂时不能传到外面,你不要乱走,更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。”“说来说去,无非就是遗产。”江白焰不耐烦了,“我不要遗产,让我回去。”“这事轮不到你做主。”江莲明确地拒绝他。江白焰奇了:“没有我,你们应该高兴才对,把我留下来有什么意思?”江莲冷笑一声:“你以为我们非要认你吗?是爸希望在临终前,所有人都在他面前。”江白焰恍然。“江浔,识相点,别找麻烦。”他的长姐冷漠地丢下一句劝告,转身下楼。尖头的高跟鞋踩得稳稳当当,小腿绷紧,肩颈舒展,每个角度都无懈可击。这让他想起看过的《天鹅湖》芭蕾剧,姿态优雅,但不近人情。果然。他想,真·丑小鸭都讨厌白天鹅。江莲之外,他还见到了目中无人的二哥江麒。他比江莲好对付,只好互相装高度近视,看不见对方的脸就行了。至于三哥江鸥,还是老样子,乍见便奉送了一堆“私生子”“野种”“老头子疯了叫他来”等大量垃圾话。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初次见面的江太太和江雪。江太太容貌姣好,保养得宜,论年纪,比江莲还小了两岁。她原来是江水集团的总经理助理,后来调任为董事长的特别助理。在此期间,她生下了女儿江雪。江雪五岁左右,二人结婚,她正式成为第二任江太太。但不好意思,即便转正,她在江家三兄妹眼中,也只是个二奶,江雪也只不过是个私生女。江家三兄妹客气点的,比如江莲,叫她“尹助理”,不客气点的,比如江鸥,直接就是“喂”“那谁”。江太太尚可,她能熬到成功嫁入江家,甭管心里怎么想,面上肯定不会轻易与人起纷争。江雪却不然。她出生时兄姐都大了,正牌的江太太死了不知多少年,完全没有私生女的自卑与道德愧疚感。反之,董事长老年得子,又是女孩,娇宠得很,养成了她骄横的脾气。“凭什么不让我看爸爸?”江白焰到的那天下午,江雪就和江鸥吵了一架。她分毫不让,咄咄逼人:“就准你们霸占爸爸,不许我看他?”江鸥冷笑:“你烦成这样,想逼死爸?”“你们防我和我妈,是怕爸爸不给你们留钱吗?”江雪反唇相讥,“这么大个人了,还盯着爸的钱袋子,脸皮真厚。”江白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,津津有味地围观。江鸥暴跳如雷,几乎挥起拳头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盯着钱的人是谁,你心里清楚。”“打呀,你有种就打我。”江雪干脆道,“我现在就去和爸说,他还没死,他的女儿和老婆就要被人逼死了。”江鸥险些气死。这时,江麒从书房出来,极其冷淡道:“让她去。”“去就去。”江雪挑衅道,“你以为我不敢吗?”“随你,爱说不说。”江麒淡淡道,“是你的,总有你的,没你的,你再挑拨离间也没用。”又说江鸥,“她卖惨装可怜,为的就是多拿点,你还和她吵?傻不傻。”江雪气得脸色煞白,掉头就冲进了董事长的卧室,不知说了什么,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。——简静立定,望向江白焰:“现场到了,你才讲到这里?”“我这是在介绍出场人物。”他振振有词。“那说完了吗?”她问。江白焰:“主要人物就是他们了,其他的人都不姓江。”“那一会儿再说,现在,让我看看现场。”简静说着,推门而入。第239章 遗嘱死亡现场就是董事长的卧室,不过此时,这里更像是一个重症病房,放有小型的制氧机、呼吸机、心电监护仪等仪器。董事长躺在床上,尸僵已经十分明显,身体下侧出现明显尸斑,死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。而此时,是晚上八点多钟。简静弯腰,仔仔细细检查董事长的尸身,问:“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?现场动过吗?有没有人验过尸?”江白焰说:“凌晨三点多钟,心电监测仪警报。每个人都来过现场,当时大家都慌慌张张的,所以……”挠挠脸,又道,“验尸不验尸的,还没商量好。”简静纳闷了:“不验尸怎么知道死因?”“大概是怕验出什么来吧。”他慢吞吞道,“家丑不可外扬,最好大家都认为是自然死亡,分钱了事。”简静瞥他,问:“那你呢?”江白焰倚靠着墙,后脑勺贴在墙壁上,好像一个午睡被罚站的坏学生:“我无所谓。”她挑眉。“闹来闹去,就是为了钱。”他说,“没有人在乎真相。”“既然如此,你不该叫我来查。”简静道,“我对钱不感兴趣,真相才是我想要的。”“我还没说完呢。”江白焰低头,笑眯眯地说,“从现在起,你想要的,就是我想要的了。”他歪头,余光轻飘飘地落在僵冷的尸身上,语调扬起:“多过瘾啊,他们欺负了我那么久,我终于也能让他们不痛快一下了。”简静瞧瞧他,笑了。“静静老师——”他拖长音调。“好,我会假装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。”她做封口的手势,“言归正传,董事长有没有私人医生?”江白焰点头。“ta怎么说?”江白焰想想,道:“他很谨慎,只说以董事长的状况,本来就在这一两天了。早一点晚一点都不稀奇。”简静点点头:“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,人已经在弥留之际,任何时候死亡都不奇怪,你们为什么会有争议?”“遗嘱啊。”江白焰做了个鬼脸,“昨天晚上,他说要改遗嘱。”简静:“……”他说:“虽然理论上,除了蔡律师,谁也不知道最后的遗嘱写了什么。但如果有人要提前送董事长上路,肯定是遗嘱的问题。”“现在遗嘱公布了吗?”江白焰摇头:“蔡律师说,只有所有人都对他的死没有疑虑,才能公布并执行。”简静:“啧。”这个案子有点意思。“总之,大家现在怀疑董事长是被杀的,因为有人不想他改遗嘱,可谁也不知道最后一份遗嘱对谁不利,大家都不认。”江白焰深觉有趣,“像不像开盲盒?”简静被他逗笑了:“像买股票。”不调查,怕最后的遗嘱对自己不利,但调查了,也未必是对自己有利。完全是在赌博,可能买赚,可能买亏。“其实答案只有一个。”简静摇摇头,笃定道,“肯定有人要赌一把,这是人类的天性。”江白焰点头,却说:“我二哥说得可比这好听——‘不调查,遗嘱公布后肯定有人不满意,不如直接查个清楚’。”“是这个道理,薛定谔的猫,还是要打开盒子,才能够得到唯一的答案。”简静抬起尸身的手臂,看了会儿后说,“医生在吗?我想和他聊一聊。”“在。”董事长的医生姓陶,男性,四十二岁,头秃明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