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折那次,就是她嫌弃某个图书专员书架摆放得不对,系列书没有按照顺序,当众批评了她一顿,亲自爬上梯子理书。紧接着,梯子被撞了一下,没站稳的吕雪摔下来,落地时右臂撑了一把,不幸骨折。“该干的时候不干,不用她干了她反倒开始干了起来。”透露消息的员工这般暗示,“怪不得会摔,不奇怪,对吧?”简静回以微笑的表情。看来,不少人都认为吕雪的骨折不是意外,而是不满她的同事故意为之。“那个人还在吗?”她问。某员工:“早辞职了,是她杀了吕雪?”简静:“没有证据表明二者有关。”证据之外,动机也不足。吕雪与她的矛盾并不严重,跳槽可比杀人简单多了,退一万步说,职场恩怨,骨折的教训足矣,没道理还要杀人。“听说后来吕雪去了采购部?”“对,店长太偏心了,难怪有风言风语。”店长本人在场,简静直接向他求证。他否认:“我有老婆孩子,小吕也有男朋友,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这么无聊,非要编排两句才痛快。有这个精力,像小吕一样好好干,还怕我不提他们吗?自己工作不做好,就以为别人和他们一样。”简静不予置评,只是问:“你为什么调吕雪去了采购部?”“小吕办事踏实,管书的时候也没忘记充实自己,私底下和我提出了不少有用的意见。我老早就想让她去采购部了,正好她骨折干不了原来的活,我就顺势把人调了过去。”店长极其惋惜:“她做得确实不错,多锻炼两年,再升也不难。说真的,她突然辞职,我还以为跳槽了,谁知道……那个人,真的是小吕吗?”“大概率是,不过具体还要等警方验过dna后才知道。”简静话锋一转,“你知道吕雪在这里有什么仇人吗?我的意思是竞争对手之类的。”店长迟疑道:“说是说职场如战场,竞争肯定有,可绝对说不上仇人。”也许是顾忌书店的名声,他有人选,但不肯说。简静思忖着,没有较真:“你们还有没有吕雪的资料?”“有。”店长暗松了口气,飞快应下,“我让人事发给你。”“麻烦了。”简静看看表,九点二十分。她给季风打了个电话。那头接得挺快,声音却含糊:“什么事?”听着像打搅了熬夜后的补眠,简静不由有些抱歉:“我吵醒你了吗?”“没事,说吧。”季风早就习惯了。“我这边出了点事。”她尽量简洁地说明前因后果,末了请求道,“吕雪一年前不知所踪,我想请你查一查有没有相关的报案。”“唔。”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,“可以,你等等。”警方有内部平台,依据不同的权限可以调看不同等级的案卷,失踪案大部分都不设门槛,正式民警均可查阅。按照简静提供的身份证号,季风很快找到了吕雪的相关讯息。“她父亲一年前就报了警,说女儿失踪了。”他一目十行看过资料,“19年4月18号,说女儿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打电话回家,电话迟迟没有接通,打到公司去说她已经辞职,但老人家不信,坚持女儿出了事。”“立案了吗?”“废话,不然哪来的案卷。不过像这种案子,一般都是当事人自己选择消失。尤其吕雪的母亲重病,父亲只是个清洁工,家庭压力很大……”季风见多了悲欢离合,人性善恶,不难猜想当地警方的想法。只是,如果尸骨就是吕雪,显然另有隐情:“我尽快赶过去,还有事吗?”简静说:“她父母的资料能不能发给我?”“不行。”季风无情拒绝,“我们不能外泄个人资料。”“就看一眼。”“没商量。”“我是在帮警方查案,又不是私事。”简静据理力争。季风:“规定就是规定。”她:“真不行?”“你要她父母资料干什么?”季风反问。简静反问:“你觉得,七点前某个人潜入书店,藏起尸骨,又避过所有摄像头全身而退,这个可能性有多大?”“很小。”季风实事求是,“大部分的罪犯都是普通人,大部分的警察也都是普通人。”简静同意这个说法——哪怕她内心深处仍然存有一丝怪异——因而道:“我倾向于那个电话只是障眼法,放尸骨的人就在之前的九个人之中。可是每个人进门的样子都被拍到了,谁都没有携带大物件。”“噢,你觉得尸骨一直都在店里。”季风起了兴趣,“继续说。”“金乌的员工相约七点钟到,来得越晚,行动越麻烦,尸体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,所以越后来的,嫌疑越低。策划、文案、运营三个人几乎是紧接着到的,不管是谁,都有不小的概率无法单独行动。”简静一面说,一面整理思路:“时间最充裕的是经理和清洁工。虽然经理有可能说谎,实际没有那个电话,但警察可以查通话记录,很快就会被识破。”“我明白了。”季风完全了解了她的思路,“吕雪的父亲叫吕卫国。”电话彼端陡然静默。简静站在卫生间门口,仰头看着展示牌,上面写着“保洁员蒋红”和“保洁员吕卫国”两个名字,每个名字旁边,配有一张单人照片。“今天的清洁工就是吕卫国。”她轻轻说,“我去找他谈谈。”吕卫国在打扫卫生。看到她来寻,他苍老木讷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,平平淡淡地说:“小姑娘,你有事吗?”“是你把吕雪的遗体放到读书厅的吧。”简静开门见山,“你是吕雪的父亲,对吗?”吕卫国沉默。她道:“你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找出凶手?”这下吕卫国终于开口,口音浓重:“我什么都不懂,没文化,警察也不相信,没办法。”“叔叔,我可以帮你。”时间紧迫,简静没功夫也没必要安慰他,直接道,“你从哪里找到的吕雪?”正如她所料,吕卫国不需要安慰,要的是复仇:“花坛里。”“三楼的空中花园?”简静惊了。黝黑消瘦的老人缓缓点头:“那天下雨,狗老冲着叫,我心里就有点在意,你可能不信,可我一直晓得,我女儿就在这里。”在他眼里,自己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孩子。家里穷,孩子她妈有病,仅靠自己微薄的工资,根本无法支撑一个家庭。女儿打小就聪明能干,出去打工后,每个月都能往家里寄两千块钱。“爸,领导很看好我,我马上就涨工资了。”“爸,我又升职了,下个月给你们汇三千,给我妈买点好吃的。”“爸,我坐办公室了,每天吹空调,你放心。”每天晚上,孩子都会给家里打电话,问问家里的一日三餐,叮嘱她妈每天按时吃药,风雨无阻。直到去年的4月15号,家里再也没有接到她一个电话。他知道,女儿肯定出事了,马上去派出所报了警。然而,无论他怎么说女儿很孝顺,绝对不会因为家里负担重就撇下他们老两口不管,警察都说没法找,孩子已经成年了,能去任何一个地方。他不信。孩子妈死后,他卖掉家里的东西,一路找到了女儿工作的地方。这里的人说她辞职走了,他不信,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着他,告诉他,孩子没有走远,就在这里。他没文化,也不懂怎么找人,就用最笨的法子,用脚走遍每一个角落。足足一年,他最早来上班,最晚下班,干活认认真真,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,踏遍了这栋楼的每一处。终于,苍天怜悯,一个月前的雨季,三楼来了个客人,带了只小狗。狗在露台上跑来跑去,路过花坛的时候,突然冲着那里叫。他当时正在清理狗的尿迹,听见叫声,心里一个咯噔——什么地方都找过了,只有花坛里没有,他的女儿会不会……在那里?晚上下班,他留到最后,偷偷摸摸上了三楼,用手扒拉花坛。花坛的土有半米高,他挖半天,找到一只手骨。发黄的手骨躺在他皲裂的手心里,好像女儿挣脱了坟墓,再度拉住了父亲的手。第30章 笔迹鉴定吕卫国决定找出凶手,为女儿报仇。可是,他既不是经验丰富的退休老刑警,也没有刑侦知识,只是一个小学毕业,勉强认得几个字的清洁工人。他想打听女儿的消息,但新来的员工根本不认识吕雪,旧员工也不会提起一个离职一年多的人。求助无门,寻觅无处。“我问过人,像我女儿这样失踪这么久的,交给警察也难。我不相信他们,我宁可自己找。”吕卫国和她说,“杀了我女儿的人,看到她在这里,说不定就会出来。”合情合理。然而,简静直觉他没有说实话。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直觉,仿佛一缕蛛丝黏在后颈,轻飘飘的,毫无分量,皮肤却能捕捉到那一丝异常。“你有怀疑的对象吗?”她假作不知,继续追问。吕卫国说:“有。”他最怀疑的人就是店长,理由也很好理解:“他们都说我女儿和他有点关系,他又结婚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这位父亲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,“可能是为了我和她妈……”简静不由蹙眉。她明白吕卫国的想法:吕雪高中毕业,学历并不高,升职速度却快得不像话,加上旁人的风言风语,老人难免怀疑。但是,莫要忘记其他人对吕雪的不满从何而来。她抢功劳,爱表现,过分积极……这些负面的评价,一定程度上洗掉了两人暧昧的嫌疑。“是谁和你说他们有关系的?”简静试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