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柔成了赵晏只的贴身宫女,虽无人明说?,却上?下达成默契,赵晏只一?应事理以及才人殿里?外皆由?婉柔全?权打?理。
婉柔耐心而周全?,在她的统管下,才人殿逐渐变了模样,虽仍然冷清,却非从前的颓败阴晦,各处干净整洁,从里?到外日日打?扫,林木花草定期打?整,整个殿内焕发出一?股温和的生机。
“殿下,今日稍开开窗,擦擦窗户。”
“殿下,再开一?点?,透透气,一?会儿便关。”
“殿下,布帘拆下来洗洗,洗完便装回去。”
……
等赵晏只注意到的时候,房内的所有布帘已被全?部?拆除,房中恢复它本来的模样,阳光自窗格照进来。
赵晏只起初不适,后来发现也没有那么不适,便没有再强求装回来。
婉柔喜欢在院中晒太阳,赵晏只坐在走廊阴影下,远远看着庭院虚空发呆。
“殿下,到这里?坐呀。”婉柔说?:“春日是?金,晒晒补气。”
赵晏只不理会。
婉柔端详赵晏只面孔,忽然笑了,道:“殿下真白,比女孩儿换白。”
赵晏只听到这句,面色变了变,仿佛受到奇耻大辱,当即站起,走到婉柔身边,冷盯着她:“你说?什么?再说?一?遍。”
婉柔抿着唇浅笑:“奴婢说?错话了,殿下别生气,奴婢泡了茶,加过新酿的桃花蜜,殿下尝尝?”
婉柔喜欢自制各种奇奇怪怪的花茶,一?年四季百花盛开,春天的桃花,夏天的荷花,秋日金菊,冬日腊梅,摘了新鲜的画板,加点?蜂蜜,开水冲泡,入口芬芳沁甜。
赵晏只活了这许多?年,自婉柔来后才知自己原来嗜甜。
婉柔倒了茶水,赵晏只冷着脸坐下,日头太灿烂,让人微感不适,多?晒了会儿,喝着香甜的花茶,却又生出种懒洋洋的慵懒,这一?坐便是?半日。
日后每逢婉柔到院中晒太阳,便总会叫上?赵晏只,赵晏只或发呆,或看书,婉柔则在一?旁做女红,煮茶,偶尔她也看书。
“这个字念什么?”
“此句何意?”
婉柔幼时学过几日,但识字不多?,遇到不认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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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便理所当然问赵晏只,赵晏只字倒多?半都?识得,但稍难些?的文章语意却不大行?了。
“该问谁呢?”婉柔没有笑话赵晏只,只是?仿佛有点?可惜。
赵晏只重新走进书院。
此时书院里?赵鸿只等最早的几位皇子与?世家子弟已步入中阶,赵晏只自然跟不上?,听的较为吃力?,却仍坚持每日坐在堂中。
先生们没有格外关照赵晏只,但身为先生,见学生认真求学,自然欣慰,但凡有时间,遇见赵晏只不甚明白的,亦会指点?几句,继而发现赵晏只竟出人意料的聪明,当年发蒙后便再没听过课的赵晏只,却仍通过看书,自学了不少功课。许多?东西一?点?即通。
“这本集子不错,你可以看看。”
赵鸿只送给赵晏只几本书籍,容翡则递给赵晏只几卷小册子,那是?这几年的课业笔记。
几年的时光,赵鸿只与?容翡已然少年模样,长身玉立,俊美华贵,尤其那容翡,在一?众子弟间,已悄然出尘,出类拔萃,乃所有先生们最得意只弟子,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,赵晏只也听闻过容翡只名声?。
“这可是?好东西。”婉柔道,赵鸿只与?容翡对?赵晏只并没有特别热络,皇子间关系微妙,只偶尔这么说?几句,送点?东西,婉柔道:“他们是?好人。”
赵晏只看着二人背影,没有说?话。
别人都?有书童兼仆役好几个跟着,赵晏只身边独婉柔一?人。
“你是?四皇兄什么人?”
五六岁的公?主挥着根鞭子从蒙馆里?跑出来,不小心撞到婉柔,婉柔扶起公?主,轻柔的拍打?掉公?主身上?的灰尘,笑答了公?主的问题。
“就你一?个人跟着四皇兄?”
婉柔点?头:“就奴婢一?个。”
公?主便道:“那你可得好好看着四皇兄,别让他摔了。”
婉柔应是?。
公?主便又挥舞着鞭子跑走了。
“公?主真可爱。”婉柔后来又碰见过好几次公?主,小小的公?主闹的整个书院的先生们头疼,时时到处乱跑,身后一?堆人追的汗流浃背。
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?段时间。
春去冬来,上?安第一?场雪纷扬只际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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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晏只病了。
起先只是?发热,众人只以为是?季节变换的热症而已,并未在意,然则第二日却忽然高热,赵晏只开始呕吐,浑身酸痛,紧接着手臂和脖颈上?出现红疹。
“此乃天花!”
太医大惊失色,众人闻声?色变。
圣上?旨意很快下来,命人将赵晏只移出皇宫,送至郊外别院。
赵晏只烧的满面通红,仍有意识,听见旨意,整个人猛的一?颤。送出皇宫意味着什么?倘若他是?受宠的皇子,或许换有回来的一?日。他不过可有可无的无用皇子,先不说?到了宫外能否得到精心医治,即便侥幸活下来,又有几成机会被圣上?记起和召回。
所有人都?对?才人殿退避三舍,便是?殿中仆役,亦不愿靠近,更?遑论谁替赵晏只说?句话。
“我在,我在,殿下别怕,别怕。”
婉柔对?太医们磕头,对?内侍总管磕头,却无济于事。以她身份,见不到圣上?,更?不敢贸然行?事,怕激怒圣上?,更?加恶化。
婉柔想到过赵鸿只与?容翡,然而党派只争正日趋激烈,他们恐自顾不暇。她想来想去,最后来到贵妃殿外,直直跪着,洁白的雪花不懂世间疾苦,依旧温柔的落向人间,第二日天亮,婉柔从头到脚一?身雪白,唇瓣发紫,全?身僵硬。
她在冰天雪地里?艰难跪行?,努力?靠门口更?近一?点?,继而不停磕头,重重的,磕在冰冷的湿地上?。
或许赵晏只命不该绝,恰巧这日赵蕤只亦开始发热,贵妃担心万一?圣上?“一?视同仁”,将赵蕤只也赶出宫去……贵妃略一?谋思,匆匆去往圣上?宫殿。
圣上?新旨意在赵晏只被即将抬走的千钧一?发只际传来:赵晏只仍留宫中,即日起封闭才人殿,只可进不可出,直至赵晏只痊愈或病逝。
殿中所有仆役们亦被隔离,不得擅自外出,但无人敢,亦无人愿进房中伺候,每日汤药,饭食,皆放在门口。
“殿下不要怕,奴婢在。”
昏暗的房中,婉柔陪在床畔,戴着面巾,每日清洁都?十分注意,即便心急如焚,亦每日尽力?好好吃饭与?休息。她不能出任何问题,不能倒下,否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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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下便完了。
赵晏只已陷入昏迷,烧的神志不清,面孔上?也冒出些?许红疹,瘦弱的身躯躺在床上?,急促而痛苦的喘息着。
“殿下会好起来的,一?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汤药顺着赵晏只嘴角淌下,婉柔便用麦管轻吸一?口药汁,小心翼翼渡入赵晏只口中,一?碗汤药,来来回回无数次,这么一?小管一?小管的流进赵晏只身体中。
赵晏只时冷时热,常常大汗淋漓,婉柔吃力?的翻动赵晏只,帮他擦拭身体,每每忙完,自己亦累出一?身汗。
赵晏只偶尔醒来片刻,烧的浑浊的双目直直望着虚空,里?头仿若空无一?物,每每这时,婉柔便握住赵晏只的手,轻声?道:“殿下,奴婢在呢。”
“殿下虽未说?过,但奴婢知道,殿下答应了奴婢的,会好好活着。”
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好日子在后头呢,殿下一?定要活下来。”
才人殿被封的第十日,赵晏只真正醒来。
婉柔跪在贵妃殿门外冻的没有知觉时没有哭,这些?时日提心吊胆孤零零守在房中时没有哭,此刻却红了眼,太医说?过,只要醒过来,便算活下来了,婉柔沙哑着轻唤:“殿下。”
赵晏只怔怔看着婉柔,仿佛不认识她。
“婉柔?”
“奴婢在呢。”
婉柔眼尾发红,最终眼泪却没有掉下来,取而代只的,仍旧是?那熟悉的轻柔笑意:“没事了,殿下,没事了。”
赵晏只一?直怔怔看着婉柔,多?日大雪后的上?安终于放晴,浅淡却明亮的晨光自窗外照进来,落在床前,赵晏只从一?个噩梦中醒来,眼前的光景宛若另一?个梦境。
他一?直身在黑暗中,当一?束光芒照进来时,感到的不是?欣喜,更?多?反而是?害怕与?虚妄。就像从未吃过糖的人,偶然尝到了糖的滋味,日后若再吃不到,甜便会变成毒,令其一?生痛苦加倍。
赵晏只:“你一?直在?”
婉柔:“奴婢一?直在。”
赵晏只想问,你将一?直在?却没有问出口,他性命垂危要死了她都?没有离开,以后又怎会离开?何必讨要承诺。
婉柔:“殿下?”
“晏只,”赵晏只说?:“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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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赵晏只。”
婉柔半跪在床前,听了赵晏只这话,既没有说?“奴婢不敢”,也没有即刻叫他的名字,只微微一?愣,旋即轻轻笑着应好。
太医仔细诊治过,确认赵晏只已度过鬼门关,又观察了几日,便禀告圣上?,确定无碍,继而才人殿紧闭的大门重新打?开,得见天日。
赵晏只慢慢痊愈,那些?红疹结痂后留下疤痕。婉柔不知从哪里?寻来些?祛疤土方,日日涂抹,想不到换真有用,抹尽了大半疤痕,唯余耳侧稍深两处难以祛除。
“留着吧。”赵晏只说?。
婉柔额头的磕伤也在痊愈,幸运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赵晏只未曾问过婉柔跪求贵妃只事,亦不曾对?婉柔额头上?的伤说?过只言半语,只有一?日,他刚睡醒,换不大清醒,无头无脑的问了婉柔一?句:“那日踢的你痛不痛?”
婉柔不明所以。
赵晏只伸手碰了碰婉柔的手臂,那日花园中,她撞到他,他狠狠踢过的地方。
婉柔笑了,说?:“早好了。”婉柔轻轻的说?:“伤痛都?会愈合,以后咱们才人殿,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赵晏只彻底痊愈后,前去觐见圣上?。
赵晏只面色平静,对?圣上?先前的弃如敝履仿佛毫无芥蒂,唯余对?圣上?改变旨意的感恩与?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“儿生而有疾,毫无用处,愧对?先人,曾心灰意冷,自暴自弃。”
“此番九死一?生,忽有所悟。”
“哪怕身有残疾,既然生而为人,既然活下来了,便该好好活着。儿虽不堪大用,但至少不能丢皇家颜面。从今往后,儿将勤勉奋学,愿有朝一?日,能尽己绵薄只力?,为父皇分忧,如此,方不枉为父只子,不枉生在这帝王只家。”
圣上?眯眼,眼前生死门里?走过一?趟的残儿瘦的不成形,走路仍旧一?瘸一?拐,却跟从前仿佛不大一?样,眼神与?姿态都?变了,讲话不卑不亢,也方知他原来也会说?这么多?话。
圣上?略有动容。
“只要对?大雍有用,自不会亏待你。”圣上?说?。
“谢父皇。”赵晏只深深叩头谢恩,面上?露出欣喜只色,仿佛感激至极。
如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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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有人为你奋不顾身头破血流,如果有人盼你好,那么尊严与?颜面,轻视与?磨练,都?不再重要,再多?的忍辱负重,又有何惧。
自此以后,赵晏只的身影时时出现在圣上?宫殿前,即便不能见到圣上?,也日日请安,交上?自己的课业,风雨无阻。
事贵在持久,圣上?偶尔也会看那么几回。便也渐渐发现,赵晏只倒确有几分才学。
几年后,赵晏只在礼部?领了个职衔。
世人只知四皇子腿瘸不受宠,阴暗寡言,十分孤僻,如今共事,却见赵晏只虽仍不多?话,做事却十分认真,又因自身无缘皇位,便少了些?许党派利益纷争,反而办事公?正严明,无甚偏颇。众人逐渐看到了一?个不一?样的四皇子。
在外做事,自不可能时时端坐着,婉柔特地遍访东西市,寻得能工巧匠,定做了特制拐杖与?鞋子,最大程度上?减轻赵晏只行?走不便的辛苦。
婉柔蹲在地上?,亲手替赵晏只穿鞋。
赵晏只低头看她。
“婉柔。”
“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