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山b好好的青竹般的公子,此时此刻跪坐在地上狼狈至极,满心悲怆,抬起眼看向众人,将牌位全都倒出来,对着众人说,“他们不是敌人,是我们的先辈,是千年前那场大战之中牺牲之后,被人以拘魂阵囚在这里的!”周遭还在不断地崩裂,大地正如同先前摇摇欲坠的大门一样,马上便要分崩离析。他们除了脚下这一块地,已然无处可逃。温蓉蓉从林仙的怀中下来,趴伏在一处地裂边缘,朝着下面看去。她脑中飞速闪过梦境之中那些数不清的山峦大树,深海浪涛,那些赤焰熔岩,千里黄沙,现在正在地裂之中不断地变幻呈现。而他身边不远处的公山b,正在嘶哑的哭喊,“我知道温楼主的神魂守护阵,为什么没有被触动,这些先辈们,对我们根本就没有恶意,他们只是被囚禁在这里,千百年的消耗下来,完全没有了自我意识!”“他们……他们只能奉行着最开始囚禁他们的人的设计,”公山b摸一把脸,说,“不断地循环着,驱逐着进入这阵中的一切生灵。”“而他们自己,却是想要魂飞魄散都是奢望。”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,已经彻底成了这阵中因为血灵脉滋养永远也不会死去的神魂守阵者。“可我们知道了也没有用了,”公山b说着,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断如火中纸张一样,极速破裂化为飞灰的城镇,轻声道,“他们确实不能进入这阵眼,因为阵中囚禁着他们的神魂。”“一旦有人进入了阵眼,一旦……他们为了捍卫阵法踏入这阵眼,这个金叠阵,就会坍塌。”“我知道从哪里出去,就在那个血池,”公山b说,“但是我们被压制着灵力,根本咳咳咳……”他呕出血来,衣襟染上一片赤红,颓然坐在地上,如他脚边不远处的地裂之中刺目的赤焰岩浆。他说,“我们根本没有开启阵眼出阵的能力。”这并非是靠着蛮力能够做成的事情,设计这大阵的人,就没有想过让任何生物活着离开这个金叠阵。众人闻言全都沉默下来,他们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断地化为齑粉消散,他们蜷缩堆叠在一块岌岌可危的空地之上,这一刻深切地感知到了他们无限的渺小。南荣慎从白虎身上爬下来,到了温蓉蓉的身后,欲要将她抱入怀中。南荣元奚低头看着这些牌位,看到了很多古籍上记载的大能修者名字,手指在琴弦上一转,这一次从他指尖倾泻的,不是驱魂曲,而是他在嵇若那里学来的安魂曲。燕容肖也席地而坐,伴随着南荣元奚弹奏的安魂曲,他嘴唇快速地动着,沉厚晦涩的经文从他口中倾泻,也是安魂渡生的经文。虽然没有灵力的辅助,但是这两个人配合的声音一出,众人慌乱恐惧的情绪,即将身死的焦灼,全都如同入水的巨石,激起的水花随着不断下沉的石头,一起沉寂下来。就是不知道,他们安的是自己的将死之魂,还是先辈们千年不得挣脱的神魂。“蓉蓉,我想告诉你一件事,我其实……”温蓉蓉挣开南荣慎的怀抱,按着自己的脑袋皱眉,然后对着一脸就要往生而去的众人,喊道,“先别急着等死,我之前说了那个跳舞的红罗仙子,不是跟我说了话吗!”众人看向温蓉蓉,温蓉蓉说,“她说快跑,跳下去!”“我们现在跑不了了,”温蓉蓉手指向下,“我们试试跳下去吧!”她脑中那些凌乱的想法和梦境,三言两语的也同众人说不清楚,就只好指着地裂之下不断变换的各种真实无比的景色道,“公山宗主说我们开不了阵,我们没有能力,但是他也说阵法都是连着的,这是五行诛邪阵,我们身处金叠阵。”温蓉蓉的语气居然堪称平稳,她对于死,很怕,但真的死到临头,她反倒是淡定的,毕竟她走过了曾经短暂的一生,死过了一次,她不介意像上一次化疗放疗一样,为了多活一阵子,做所有可能奏效的努力。“我们从阵眼走不了,那不如试试从这开裂的阵法里面跑,反正不跳也是死,”温蓉蓉指着地裂之下,“大家选一个,是跳海,跳火,跳林子,还是跳进黄沙?”第68章 树,树蛇?(他欲渡众生苦厄,却被众生...)温蓉蓉问完众人的选择,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的朝着地裂之中看去,他们身处的这块唯一尚且完好的地方,也开始出现了裂痕。“不行!如此大阵, 越阵眼而逃,我们说不定会在没有落入下一个小阵之前, 就被阵法之力搅碎!”公山b听了温蓉蓉的提议, 简直觉得荒谬至极,他最是了解这五行诛邪阵,但越是了解, 越是知道强横到如此地步的阵法,根本不是他们几个人能够肆意跨越的。“那你说,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,我们这不是不跳也马上就要死了么。”温蓉蓉边和公山b争论着,边朝着底下看去,海和火可以最先排除了, 水火无情,落进去都不需要他们弄清楚下一个阵中是用什么守阵,他们搞不好就被溺死烧死了。而黄沙在温蓉蓉看来,也是能够排除的, 一望无际荒芜至极, 没有任何的建筑和能够供人躲避的地方,暴露在这样的地方,也实在太过危险。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林子,哪怕其中的生物不可估量, 好歹也应该跟妖魔兽沾边, 再者说适合树木生长的地方,环境总不至于太恶劣。但是还未等他们全部都表态到底跳进哪里, 端坐在人正中,一直在念诵超度佛经的燕容肖,身上爆出了道道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。众人连忙闭上了眼睛,耳边山毁地摧的轰隆,掺杂进了数不清的纷乱人声。“绝地门千海囚自愿守阵!”“万莲虚浮山红罗自愿守阵!”“南苑仙山尤子楚自愿守阵!”“快跑,快跑!”“我们不能退,不能退!”“救命,救命我不想死在这里――”“大阵闭合了,阵眼是死门,我们出不去了,我们……”“跳下去,不要再犹豫!”众人捂住耳朵,却根本挡不住这催命一般的混乱声音,直钻得脑袋嗡嗡作响。温蓉蓉悄悄睁开眼去看,便见到数不清的淡金色人形魂体,朝着燕容肖身上散发出的金光而去,他们像一只只悍不畏死的飞蛾,朝着燕容肖身上的赤金色“火光”扑去。靠近了之后瞬间就被烧灼融化,成为了这金光的养料。“天呐,是功德……”这一次开口的是迎春,她被这金光刺得双目通红,但是她贪恋无比地想要伸手去触碰。在场所有的修士,几乎全部都只在古籍之中看到过,功德累积到一定程度,连神魂都会是金色。但是生机之脉断裂之后,天下混乱不堪,各大宗门陨落,大能集体失踪,天下如今也就只剩下四国,以烛龙谷为界,与魔族划出了势不两立的天堑。再没有飞升,没有大能,没有功德金光加身之人。“你不要命了!”齐满月一把抓住了迎春要摸上去的手。燕容肖身侧禅杖在金光之中陡然自立,没有灵力驱动一直处于闭合状态的莲花杖顶,莲花片片盛开。莲心舍利将燕容肖身上越发壮大的金光,源源不断地吸入其中,又骤然绽放出了铺天盖地的金光,如伞盖一样在半空中舒展,无限蔓延,直直将这一方城镇,尽数覆盖。南荣元奚停下了安魂曲,众人全部沐浴在这金光之中,并且他们惊讶的发现,金叠阵的崩乱已经停止,正飞速的恢复着。“金叠阵在恢复了,在恢复了!”公山b本来开心地从地上站起来,但是当他发现池子里面的灵脉水,也逆流向天空,化为血色的光融入了这金光之中,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出血色的符文,他的笑容便陡然消失了。一股难言的恐惧,从他的内心弥漫,他仰头努力地辨认着这些游走在金色之中的赤色符文。片刻之后大喊道,“阵眼没了,这是个死阵!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!”“我们得走,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,否则等到血灵脉汇成的符文彻底弥漫这片天空,这里就会变成真正的死城。”“地裂正在闭合,”南荣慎开口,“现在只剩这一条路了,我们要跳吗!”“跳!”温蓉蓉说,“红罗仙子那么美,她不会骗我们!”温蓉蓉说着就要身先士卒,结果被眼睛瞪得险些从眼眶离家出走的南荣慎给一胳膊圈住,“你干什么!”他忍不住吼了温蓉蓉,实在是被温蓉蓉的举动吓疯了。温蓉蓉缩了下脖子,被吼得像个小鹌鹑,但是很快她脖子又支棱起来,“我跳啊!再不跳地裂都闭上了!”“那也不能乱跳,”公山b也是没想到温蓉蓉这么莽,“你眼看着那是朝着熔岩里面跳呢!”他说着飞快且饱含同情地看了一眼南荣慎,然后说,“我们得朝着树林里面跳,金木水火土,按序排列,金后面是木,从裂阵之中越阵,已经是找死,还越级跳到火阵,你焉有命活?!”“大家听我说,”公山b趴在地上,朝着四外的地裂之下看,很快在众人的身边,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裂。他说,“我们分批跳,这里最好!这里是密林,但是地裂不够宽,我们不能全部一起跳下去,最近的人先开始!下去的瞬间,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都不要吝啬!”“跳!”公山b的指挥下,齐满月和迎春还有蛇女先跳了下去,他们下去之后后面的人不用指挥,也跟着下饺子一样下去了。但是随着燕容肖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,数不清的守阵者的神魂融入其中覆盖这一片天地,所有的一切都在恢复着,像是某种倒放的碟片,坍塌的墙壁重新还原,崩坏的建筑寸寸恢复。大阵之间因为崩坏带来的地裂,闭合得也越来越快。南荣慎是必须和温蓉蓉还有白虎一起跳的,他们之后,就只剩下嵇若和公山b,他们两个负责把一直发光的燕容肖也给拖下去。但是嵇若和公山b,不光拖不动燕容肖,还因为触碰他,疼痛得犹如火灼。“怎么回事,他的身体……”嵇若不顾疼痛,用黑袍裹着燕容肖的手臂要捞他,却捞了一个空。而公山b怔然片刻,拉着嵇若便朝着马上便要闭合的地裂而去,“来不及了,我们带不走他了,他融合了太多大能守阵者的神魂和功德,已然成为了维系这金叠阵的活人阵眼……”公山b拉着嵇若,在地裂闭合的前一刻,纵身跃向了一片密林。而在金叠阵彻底恢复的瞬间,地裂轰然闭合,燕容肖身后金光之中,无数双人手臂的虚影伸出,似乎是要逃离这一片灼人的金光,却最终只能无力地挥舞定格。而燕容肖这时候周身的金光,自金莲缘生杖开始缓缓收敛回他的身体,待到所有金光敛回,天幕之上闪过赤金符文,如游龙一般的显现,燕容肖猛地睁开眼,那双眸中却已经没有了人族黑色,而是一片庄严又妖异的赤金。他欲渡众生苦厄,却被众生拉入苦海。满地失去了神魂支撑的金甲,徒留他一人的死城,燕容肖撑着金莲缘生杖缓缓起身,手中禅杖朝着地上狠狠一砸!地面竟然生出了裂痕,他垂眸,如同慈悲的活佛,看向了自他这一片苦海,去往另一片炼狱的同伴们。嘴唇抿出了悲鸣的弧度,垂落眉目之下,映入那边赤金色眼眸的,是像果子一样结在树上的人。燕容肖轻叹一声,提起禅杖,慢慢地走进了屋舍之中。而已然先后跌落了密林的众人,劫后余生地聚集在了一起,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狼狈和伤处,但却全都不严重。“燕宗主没能跳下来,他已经变成了金叠阵的一部分,不能跟着我们继续走了。”公山b拉着身上皱巴巴的衣服,他人淡如竹的公子模样,到现在彻底面目全非。他在跳下来的途中,他仅存的一个门中弟子,也被阵法之间的强横挤压给碾碎了骨骼。公山b看着自己手上的一点血迹,指尖发颤,他方才来之前,挖不动土,只好找了个树洞,将那个弟子放进去了。他没法带他回去了,像他门中其他弟子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