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驹驹还在上课吧?”钱妈妈笑道:“她昨晚就和我们谈了很久, 今天临走前还特意又表态了一次。”
“我们跟家里小孩艺考过的朋友了解过情况,高二了才突然决定从头开始学,很有可能竞争不过哪些打小练的孩子, 确实风险很大。”
温郁呆了好几秒, 先是看了一眼闻玙, 然后才迟疑开口。
“您这边,已经决定好支持她参加艺考了?”
钱父郑重点头:“驹驹肯定没什么基础, 我们这次来见您, 也是希望孩子能偶尔来您这答疑。”
“我知道现在不让教师补课, 但她要是学物理化学我们也许还能帮到一点, 家里两个大人都没学过音乐, 这事真是一点都不清楚。”
“那是当然的,我肯定会好好帮她。”温郁不假思索道:“哪怕您两位不来,我也很乐意这么做。”
闻玙见他这边应下了, 示意钱家夫妇和自己单独去另一边详谈。
这件事居然真得在往这个方向走了。
温郁回办公室之后枯坐很久,意识到一件让他自我厌恶的事实。
从一开始, 他更在意的便是钱驹父母的意见。
他像是早已认定了每个人的命运和选择都不属于自己,而归属于天然欠债整个生命的父母。
我好像俗套又世故。
温郁长长叹一口气, 伸手用力揉脸。
……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腐朽了?
现在又有没有变好一点?
钱驹的事情很快传遍年级,被称为一大奇闻。
温郁原先预想过, 反应最诧异的大概是当初那个放话不可能的老教师。
没想到第一个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是闻玙。
闻玙第一轮被严厉训斥了一番,紧接着第二轮还要领着温郁过去见领导。
学校好几个核心上级都出现在会议室里, 面色不善。
“小孩胡闹,家长糊涂, 你们两呢?你们这是不负责任!”
“高二了,就因为一时的兴趣,你们让一个清华北大的苗子从头开始学艺术?你知道万一出事了学校要负多大的责任吗?”
温郁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, 突然意识到闻玙极有可能早就知道上级会这么做。
是啊,无论是事业单位还是国企外企,没有任何组织敢轻易去扛风险——何况还是自我降级所对应的风险。
他张嘴想要为闻玙说句什么,话头被另一个老领导直接堵住。
“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。”
“你们啊,”老人重重摇了摇头:“你们还在那种相信什么梦想,浪漫的年纪,可好歹也二十多岁的人了!”
“你知道你们的行为是什么吗?”
“医生在对症下药,家长一窍不通,突然病人说我不治了给我拔管吧,你们居然也跟着脑子一热要帮忙拔?”
“将来万一这家人出事了,他们是能告我们的,你们自我感动之前考虑过学校吗?考虑过这个孩子将来艺考考砸了高不成低不就能去哪吗?”
“不负责任!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!”
温郁全程想说话都没办法找到岔口,对面几个领导像是精密程序一样逻辑缜密还互相呼应。
他听得脊背发痛,面上表情都有些麻木。
唯独在听见‘头脑一热’的时候,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。
他在这一刻像是忽然找回那种十七岁的,对于长者、上位者习惯性掌握他人人生的,刻骨的厌恶。
恶心到生理性反胃。
闻玙一直很平静,包括在两轮被领导训斥,以及给出强压的时候,都没有太大反应,保留着客气和礼貌。
“有件事需要说清楚。”
他笑起来,风淡云轻。
“我们也许可以做这个孩子的主,毕竟我们的身份还是她的老师。”
“可是各位领导,我们不可能做她父母的主。”
不,不是这样的。
温郁仿佛从惯性里惊醒,在意识到他在用话术对抗领导的时候,才反应过来逻辑里的恐怖。
钱驹她太反常了。
她像是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,随时可以调转方向,做自己喜欢的事。
钱驹她的父母太反常了。
他们完全不试图融入她的人生,而是只给出参考意见,只站在辅位,绝不过线。
在所有人都疯狂地想要插手其他人生活的当今,这个家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,像是一家疯子。
至少在这些领导眼里,他们就是从上到下都在犯糊涂。
闻玙的条理非常清晰。
“我们作为老师,不可能过多干涉家长的选择,这也是职业素养之一。”
“如果您几位感觉到深深的遗憾,我们不如叫家长当面过来谈谈。”
“那必然要谈。”为首的领导深深看了他们一眼,仿佛在看两个不成熟的青少年。
钱家父母很快再一次来到了学校,在会议室里与老师们一一握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