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竹、星月,芍药,红莲……各种图案的道袍在巷子里随风刮起来一角,金莲隐隐泛着光。
他们进城没多久,就碰到了来接他们的蓝宿,蓝宿冲他们三人道:“我收到了仙君的指令便立刻过来了,你们三人先随我过来。”
沈映雪有意隐藏了身形和气息,在人群中非常不显眼,几乎没人注意到他,包括蓝宿也是。
“如今仙门剑会即近,城中人满为患,我们宗门的弟子分成了两部分,一部分在西城,一部分和你们一起在东城。”
蓝宿说着把令牌给了他们,一共四张令牌,都是按沈映雪说的准备的,对他们道:“我在西城,你们若是有事随时跟我传音。剑会还有几日,这几日城里盗贼猖狂、不轨之人也较之平常数量更多,你们在城中小心行事。”
“近几日还出了几桩弟子被杀的案子,在夜里尽量不要外出,若是外出记得多叫一些人。”
蓝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,和他们道了别,领着两名弟子走了。
“弟子被杀?”宋悯欢有些奇怪,“此事没有人查吗?”
“这事年年都有,”孟齐,“每到剑会,来的弟子多了,那些人便会趁乱动手,抓修为低的弟子,将人杀了之后取灵根、天材地宝,或者抓了人带走当炉鼎。”
宋悯欢:“炉鼎?”
“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孟齐看了他一眼,跟他解释道:“修仙之人通常寿命长,身体也更加耐折腾,他们那些阴邪组织里有一种药,下了之后可以让修士变成炉鼎,只要与炉鼎双.修……炉鼎便会被采补,另一方的修士的修为会迅速提高。”
宋悯欢拧了拧眉:“此等邪术……祸害之流,没有人管吗?”
“当然有人管了,这种药明面上自然是禁止的,但是因为带来的效益高,背地里还是有非常多的地下交易坊阁出售。”
“至于这些弟子,”孟齐,“如今全部都在为剑会做准备,死了几个弟子,除非是出身特别高的,不然这个关头,哪里有人有精力去管?”
“那些组织也很会算计,他们专抓出身不高、天姿一般的弟子。这些弟子大部分从远乡而来,有些是孤儿孑然一身,有些是爹不疼娘不爱被送到小宗门……他们消失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们鸣不平。”
可能同门的弟子会感叹一声、难过几天,像是在平淡生活里撒上了一层苦味的盐。这些盐会令他们一时苦涩,当味道散去之后,一切如常,没人会记得他们很久。
宋悯欢下意识地看向隐匿身形的沈映雪,问道:“师尊,真的是这样吗?”
“孟齐说的不错,”沈映雪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,轻轻一笑道:“有光的一面,自然也会有黑暗的一面。我是仙君,并非这京兆十二州的主人,很多事,也并不是我能干涉的。”
若说这些地下组织,城中的皇室不知晓自然是不可能的,甚至他们很多人都参与其中.共同谋利。京兆十二州,虽说不是全部都如此,但是大部分都是如此。
他的存在,是保证光明的一面覆盖黑暗的一面,让普天照下来的依旧是阳光,如此便是他的职责。
至于那些边边角角里的黑暗,他并不能全部都铲除干净。
宋悯欢听出来了沈映雪的意思,不得不想,无论在什么时候,真正意义上的盛世实际上……都是水花倒影。
这个盛世太过于狭隘,对有些人来说是盛世,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,可能是人命不如草芥的时代。
东城里客栈不少,他们的客栈挨着市井街,这里很热闹。宋悯欢看着来往的弟子,很多衣服都穿的很繁复,上面的图纹都是用金丝绣的。
他注意到庄离看了几眼那些路过的弟子,问道:“小庄也喜欢那种亮晶晶的衣服?”
庄离瞥他一眼,“不喜欢,丑。”
他们两个原本是师兄弟之间聊天,说的声音也很低,而且来来往往的弟子很多,不刻意留意他们俩是听不到的。
不远处几个袖口用金丝纹着青竹图案的弟子停了下来。为首的少年生了一双阴翳的眼眸,他皮肤灰白,唇色淡的仿若透明,半边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,眼神里十分阴沉。
少年衣着华贵,全身的青竹都是用金丝纹的,腰带上还系着一块清水玉佩,上面有个繁体的“水”字。
重光水家,是四大宗门里揽华峰的名门之一。
“丑?”阴翳少年目光落在庄离身上,阴恻恻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庄离眼皮抬了抬,丑还能是什么意思,不过他想起来了便宜师兄说过的话,就没有开口,选择了忽视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的跳蚤。
“公子误会了,我们方才并不是说你们,”宋悯欢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,语气很温和,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,“方才我跟我师弟在说路边的成衣店里用水锦布织出来的衣服,看上去亮晶晶的,我想给我师弟做一身。”
孟齐就没那么客气了,“大街上人那么多,你们是耳朵长我们身上了,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你们?”
宋悯欢不轻不重地扯了一把孟齐的袖子,希望孟齐闭嘴。
旁边已经有不少弟子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,里面带着看热闹的期待。
那少年目光从宋悯欢的脸上转向孟齐,再转向他们的衣服上,平平无奇的道袍,连图案都没有,少年眼里略微轻蔑。
“我就是知道,”水九歧手中的长剑微微出鞘一指宽的距离,银光一闪。
宋悯欢迅速拉着庄离后退一步,孟齐也退到了一边,他们三个人的袖子已经同时在空气中被剑气撕裂开来。
“丑八怪,你干什么呢?”孟齐看了一眼被划开的袖子,半条胳膊都露出来了。她一脸暴躁,看着对面的水九歧,手里的长戟嗡嗡而鸣。
“脑子有病吗?”
宋悯欢把孟齐往后拽了拽,“算了,我们先回客栈。”
庄离握紧了手里的剑,盯着水九歧面色不善。
有许多弟子围在不远处在窃窃私语,沈映雪明显对于这种事不会插手,都让他们自己处理。
眼看着对面的水九歧表情更加难看起来,他先拉着庄离和孟齐走了,孟齐临走的时候还呸了一句。
“什么鸟人,身上缝条破金线就不得了了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水家的,估计也是水家的废物。”
宋悯欢有些哭笑不得,压低声音道:“这里人多眼杂,我们刚过来,尽量不要惹事。”
更何况那是水家的人,惹上了绝对是一桩麻烦。
“等剑会上见,到时候再好好收拾他。”
孟齐听他这么说,冷笑一声道:“就怕我们不惹事,他还是会来找我们麻烦。”
她说着,看了庄离一眼,庄离察觉到了,也看向了她,黝深的眼底情绪不明。
虽说这事不怪庄离,但是还是和庄离脱不了关系。每次都是这样……庄离的运气没有最差,只有更差。
孟齐什么都没说,但是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庄离也并不在意,他从小到底遭受过冷眼遭受的多了,早就已经习惯。
他又看向一边依旧忧心忡忡的便宜师兄,便宜师兄在他看过去的时候,又对着他笑了起来,一点也没有想过这件事是因他而起。
或者是想到了……也并不在意,愿意为他闯的祸收拾摊子。
庄离指尖微微绷紧,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。
客栈外。
水九歧看着那群天雪宗的弟子离开,他眼里一片阴沉,一旁的另一名弟子道:“少爷,我们再不去,怕是要耽误时间。”
他闻言收回了视线,打算回来再收拾那群人,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,突然脚底一滑,“嘭”地一声,他想站稳却没有站住,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摔倒。
“少爷!?”
不仅如此,手边的剑也正好没有握稳,这种十年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在今天却出现了。剑刃出鞘划在了他的脸上,在他露出来的那一半脸上划出来一道血口子。
水九歧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,心里蔓延出来一股怒气来,因为他这么一摔,被头发遮挡住的另一只眼睛在摔倒的时候露了出来。
那是一只灰白无光的眼睛。
虽然他很快就又遮挡住了,但是还是很多人看见了,有一些弟子发出来笑声,目光时不时地朝他看过来。
在他看来,那些目光都带着嘲笑和鄙夷,他掌心触碰到了尖锐的石子,疼痛蔓延上来,如果不是有人搞鬼……他不可能摔倒,也不可能会划破脸。
毕竟这种低级错误只可能是初修炼的弟子才会犯的,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刚刚的三道人影……是他们三个,一定是他们。
水九歧握紧了掌心里的石子,怒气逐渐转化为阴冷的情绪,他用手一抹,脸上的伤便消失了。
那三个人……他绝对不会放过。
……
宋悯欢他们四个人一人一张令牌,重光城里因为前往的修仙弟子多,夜市盛行,一连开了几条街,各条街道坊市在夜晚依旧灯火阑珊。
虽说有出事的弟子,但是大部分弟子都还是愿意出去的,他们三两结伴,有些还有自己家的长老领着,都没有很担心危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。
即便面临着危险,在人非常多的时候,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危险会那么凑巧降临在自己身上。
宋悯欢不这么认为,而孟齐和庄离……他俩根本不怎么害怕,这两个都要出去,反正他们待客栈里也没有事干,最后一致都同意出去了。
“小庄,你出去要做什么?”宋悯欢拍拍庄离的肩膀,“跟谁学的也变得这般爱凑热闹了?”
庄离淡道:“在客栈里待着等他之后过来找我们麻烦?”
宋悯欢:“你怎么那么确定人家会过来找我们麻烦?说不定人家会过来跟我们道歉呢。”
是非常确定。
庄离对自己的体质十分了解,那些主动招惹他的、对他怀有恶意的,在招惹他之后,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。
他根据以往的经验,估计那水家少年遭到反噬之后,肯定会怨恨于他,然后继续过来找他麻烦,像苍蝇一样烦人。
只不过这一次,记恨的可能就不止他一个了,会同时记恨上他们三个。
“不要想那么多,我们出去是为了玩的,还有几天剑会,现在练剑也没什么用了。这几天好好放松,你可不要再半夜偷跑出去练剑……”
刚想提醒徒弟们任何时候不能懈怠的沈映雪:“……”
宋悯欢跟庄离说着,客栈一楼摆了十几张木桌子,有一些弟子没有出去,在这里待着看心法,还有的刚从外面回来,在一楼吃面,他一眼扫过去,干什么的都有。
这么看着,他面前一道人影正好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。阴影落下来,他下意识地让开,对方也跟他一样,他们两个各自让开擦肩而过。
宋悯欢在侧身的时候看了一眼,这人戴着斗篷,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艳丽的红唇和女子的下颌,还闻到了浓烈的奇怪味道,像是许多种香粉混合在一起。
不知道为什么,感觉有一些违和,他没忍住多看了一眼。
“善善,看什么呢?知不知道刚刚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?”
孟齐压低声音道:“那种女人叫夜花女,只要你有渠道联系,一夜只要两块中品灵石。”
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粉的味道,宋悯欢被呛的屏住了呼吸,到外面了才好一些。
孟齐笑道:“有些长老可能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但是你师尊在这里,就不要想了,他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我没有想,”宋悯欢说,“就是感觉有一些奇怪。”
“你第一次见感觉奇怪很正常,”孟齐的注意力很快被热闹的街巷吸引住了,“这城可比之前的几座要有意思多了。”
庄离:“先去打听消息,城里有买消息的地方,一块灵石一条消息。”
他们首先要知道以前的剑会都是怎么比的,一般都是直接对决,但是往年也出过以其他方式进行比的,每一年的模式都说不定。
比如有一年,剑会的比试方式是在剑祖面前参悟,按照参悟后等级提升的多少分排名。大部分人什么都没有参悟到,他们在剑祖面前和那些在参悟的弟子很快混战起来。
当时跌落剑坛便是输,那些没有参悟出所以然的弟子趁着那些参悟出来的弟子在冥想,把他们都推下了剑坛。
如此,当时有所参悟的弟子,一边面临被推下剑坛,一边要想办法突破修为,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说非常艰难。
还有一年,剑会的比试方式是在五重地狱阵里,用剑载灵,想办法在没有灵气的地狱阵里打败里面的五个不同品阶的阎王。
那群顶级大能平常都很闲,最乐于为难新一届的天姿弟子,这几乎成了每一届都会形成的习惯。
重光城里有一座九玄坊,里面收集三界从上到下各种消息,只要你有钱,想买什么消息都可以买到。
不过他们做生意也很有讲究,越是身份高的人,你想知道他们的事,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。
如果只是想知道很多人都清楚的消息,一般用灵石就可以买到,如果想知道很难打听到的消息,则需要用稀有物去换。
九玄坊是一座十层的楼阁,赤红的灯笼挂满屋檐,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座塔。两边的墙上有很多面具,各种各样的鬼怪妖魔。
他们被人领着进去,房间里昏暗而安静,里面有阵法,可以保证他们的谈话不让任何人听见。
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戴着小鬼笑脸面具的胖大叔,他们打听了在他们前几年的剑会比试方式,胖大叔笑嘻嘻地一一告诉了他们。
“今年的剑会可能还是会不按常理出牌哦~”
胖大叔的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,粗糙的像是砂纸刮过的一般,听久了有股令人毛骨悚然之感。
他们问完了,胖大叔笑嘻嘻:“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没有了。”
宋悯欢说完之后,发现戴着面具的胖大叔脖子突然扭过来,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。胖大叔转瞬之间到了他面前,离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。
他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张红色阴森森的小鬼面具,心里吓了一跳,微微向后退了些许,不知道这胖大叔是干什么。
“看在你们买了那么多问题的份上,”胖大叔也退了回去,依旧笑嘻嘻的,“我免费送你们一个消息。”
胖大叔的那张面具上的小鬼仿佛也在看着他们,小鬼獠牙尖锐,他身形隐在阴暗处,像是小鬼从胖大叔脸上爬了出来,正在嘎吱嘎吱地笑着。
一阵阴风顺着吹进来,房间里的蜡烛被吹灭了。
“你们三个里,其中一个会死在今天夜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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