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喻适时问:“若是丹炉爆炸,可会危及人畜?”
“自然会。”
“袁真人,若是丹炉只有拳头大小,可还能爆炸?”
“只要用料适当,便可。”
袁向道在第一次炸炉后,就对炸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他做过不少研究,只要用料配比适当,加上丹炉密闭性良好,炸炉的可能性非常大。
楼喻笑着起身:“我想亲眼见证一番。袁真人,请随我来。”
旁听的杨广怀有些愣住了。
他从楼喻方才的问话中,已经看出楼喻要做什么。
危及人畜,拳头大小,这意思已经相当明显。
能从“炸炉”想到“武器”,世子殿下的思路总是如此独到。
楼喻将袁向道带到南门郊外。
南门郊外,已有数人等候。
霍延、李树、周满、蒋勇、何大舟几个高级将领皆在其列。
“东西都备好了?”楼喻问。
霍延颔首:“备好了。”
他们准备的是炼丹用的各种材料,其中就包括硝、木炭、硫磺的细碎粉末。
除了这些,还有楼喻让铁匠打造的拳头大小的铁壳球。
铁壳球身粗口小,外壳是用生铁包裹的,上面安放引线。
“袁真人,请吧。”
袁向道:“……”
总觉得哪里不对劲?似乎这位世子殿下早就在等着他了。
他经验丰富,直接取用适量的硝、木炭和硫磺粉末,再细细混合到一起,将它们装入铁壳球内。
袁向道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。
这空心铁壳球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。
什么情况下,才会提前备好?
袁向道只能想到一个原因,那就是早有预谋。
莫非世子殿下对此也有研究?!
粉末装好之后,再封上小口。
楼喻问:“此物或能爆炸,点燃引线后需要扔到远处,谁愿意一试?”
这几年,在楼喻的带领下,庆州出现不少新奇的东西,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他们对袁向道的作用心知肚明,但谁都没有说出来。
霍延要牢牢护在楼喻身侧,不参与试验。
李树自告奋勇:“殿下,属下想试试。”
“好。”
李树没见过炸炉,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处,完全是不知者无畏。
他在楼喻嘱咐下,远离他们,点燃引线,然后往更远的地方使劲一扔!
片刻后,只听远处一声巨响,大地震颤,尘土飞扬。
李树等人瞬间耳鸣,纷纷张大嘴巴,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
这到底是什么情况?!
不过一个小小的铁壳球,里面装了点粉末,就有这么大的威力?!
楼喻笑道:“动静这般大,不如叫‘震天雷’吧。”
南门的动静传到城内。
老百姓不由感叹:“又有谁炸炉了?”
有了第一次试验,后面的试验就顺理成章了。
楼喻不可能亲自带领工人制造震天雷,他需要找一个熟练的技术人员进行研制。
正好,袁向道就很合适。
但袁向道只想研究道法。
楼喻语重心长道:“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法则,你何必拘泥于这一种?你只知如何配制用料可以炸炉,那你可知其中原理?”
袁向道怔然:“……不知。”
“你的道太狭隘了。”楼喻如是说。
袁向道闻言,突觉醍醐灌顶,拨云见日。
“你既然知道自己深陷窠臼,为何不愿主动跨出来?旁人的指点终究只是旁人的道,与你又有何干?”
袁向道:“……”
“你得想想,你要追求的道,到底是什么?”楼喻慢慢引导他。
其实袁向道的思想,已经隐隐超越了其余道士。
他有自己的追求,且不为外物所动。
但他还是跳不出时代的局限。
不过这样拥有求知欲的人,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。
袁向道喃喃道:“我的道,到底是什么?”
楼喻继续引导:“燃烧的粉末可以冲破铁皮,那么,到底是什么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?这种力量能不能用于其它方面呢?”
他拍拍袁向道的肩:“你可以通过实践慢慢研究,咱们不着急。”
袁向道终于下定决心。
他要在这里,寻找自己的道。
于是,庆州城外三天两头“炸炉”,老百姓都已习以为常。
经过反复试验,楼喻确定了震天雷的容器规格和药粉的比例,并开始大量生产。
这段时间内,其余道士也陆陆续续炼制出了丹药。
只可惜,都被郭棠以“不合格”给拒了。
他们满心失落,决定打道回江州。
有人突然发现:“袁向道不在!他去哪儿了?”
“可能炸了几次炉之后就先回去了吧。”
“也对,他这样的,郭公子不把他赶走就算客气的了。”
“唉,只可惜郭公子眼光太高,咱们炼的丹药,他一个都瞧不上。”
一行人落寞地离开庆州。
“震天雷计划”启动后,楼喻心中一块石头落地。
本以为大盛朝廷还会风平浪静几个月,未料,越州藩王竟突然举事,直接在朝堂内外掀起惊天巨浪。
所有人都在问:藩王不是已经被削兵权了吗?为什么越王手上还有兵?朝廷派去交接的将军呢?越王有兵,那么其他藩王呢?
这场风浪,毫无疑问掀到了庆州。
皇帝一边派人过去镇压平叛,一边向各地将领发布诏令,命他们即刻回京述职!
京城有暗部,楼喻得到消息时,朝廷诏令尚未抵达庆州。
他召集众人开会。
“殿下,不能让韩昀回京述职!”李树忧心忡忡。
这个越王真是的,怎么就突然举事了!
杨广怀失笑:“不论韩昀回不回京,咱们庆州都将暴露无遗。”
韩昀回京,必会上报庆州反叛之举;韩昀不回京,朝廷同样会怀疑。
是以,现在进退两难。
霍延道:“越王叛乱,朝廷派兵镇压,意味着京城周围防守空虚。”
“所以呢?”李树问。
杨广怀猜测:“莫非殿下和霍统领是想釜底抽薪?”
既然避免不了猜疑,那就直接让对方没法猜疑!
楼喻笑赞:“杨先生妙计。”
杨广怀无奈:“殿下早已胸有成竹,何必打趣我?殿下打算如何做?”
依他看,即便京城兵力空虚,庆军也并不一定能攻下京城。
且庆州距京城路途遥远,届时将士神疲体乏,又顶着叛军的名头攻打京城,士气不可能不低落。
釜底抽薪可以,但胜算不大。
楼喻不由笑了:“别忘了天圣教。”
而今朝廷派兵去打越王,如果他是楼秩,他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发难!
杨广怀并不清楚天圣教和楼秩的关联,但他之前从桐州之战分析,也能看出天圣教的异样。
听楼喻这么一说,便已了然。
但尚有遗漏之处。
他提醒道:“即便如此,庆州之事也已天下皆知,倘若皇位易主,届时该如何?”
不管楼秩成功与否,庆州都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楼喻笑道:“有些时候,是需要赌点运气的。”
他不是神,他只能尽力做到最好,至于结果如何,看天意。
杨广怀拱手道:“看来殿下已有部署。”
“部署谈不上,不过是放了几只蝴蝶。”楼喻谦虚道。
特种营的事只有他和霍延知晓。
希望孙信等人能在其中发挥“蝴蝶翅膀”般的作用。
正乾三十二年四月廿二,朝廷诏令抵达庆州,命韩昀回京述职。
楼喻没有理会。
正乾三十二年四月廿五,朝廷派遣三万大军前往越州平叛。
京城暗部传来消息:楼秩欲趁此机会,利用天圣教围攻京城,以此逼宫夺权。
京城风云涌动,朝廷内外动荡不堪。
本以为三万大军完全可以碾压越王叛军,未料战报传至京城后,大家都傻眼了。
“什么?!越王居然集结了四五万人马!他哪来那么多人!”皇帝简直不敢置信。
兵部尚书曹炎道:“禀陛下,反王用重金,暗中召集赖皮、流匪、山贼等为他卖命。”
“他哪来那么多钱!”
“据说越州发现了一处金矿。”
“……”
曹炎继续道:“反王如今声势浩大,朝廷兵马不足,恐怕……”
“一群山贼流匪有什么好怕的!”谢信皱眉反驳,“若是他们连一群贼寇都打不过,对得起朝廷培养这么多年吗?”
“宁恩侯,您别忘了桐州之战,天圣教也不过一帮流寇。”
言外之意,您儿子也辜负了朝廷的培养。
谢信:“……”
一股郁气不上不下,实在难以忍受。
他索性不再参与讨论。
皇帝揉揉眉心,“难道还要再调兵过去?”
范太傅出列道:“陛下,京畿要地,兵力不能再少了。”
“可反王势大,必须澄源正本,不能再任由他耀武扬威!”曹炎反驳道。
范太傅看他一眼,眉心微蹙。
曹炎不顾京城安危,一直坚定要向越州增派兵力,他是脑子被门夹了吗?
如果不是被门夹了,那就是另有所图。
思及长孙范玉笙之前的信,范太傅心中一凛。
那封信没有说别的,只分析了如今大盛朝政紊乱、狐裘蒙戎的裂变之象。
还说了他们范家面临的困境。
范太傅是太子的老师,与太子有师生之谊,天然与东宫站在同一立场上。
若非范太傅门生遍布朝野,枝繁叶茂,恐怕早已木秀于林,被狂风摧残得彻底。
而眼下,有些人竟可以为了争权夺利,罔顾江山社稷和京城安危!
他问:“曹尚书,不知朝廷还能调度多少兵马驰援越州?京畿重地还能剩下多少兵马?”
曹炎道:“范公,当下反王之危才是重中之重!”
“宁恩侯说得没错,反王手上的兵不过是一些流匪,三万朝廷精兵镇压越州足够了!”
“敢问范公,您可带过兵打过仗?您可知五万和三万的区别所在?”
范太傅反唇相讥:“曹尚书又赢过几场仗?”
“……”
皇帝被吵得头疼,他道:“越州战报只是说了反王人多,也没具体说战况如何,此事再议。倒是各地驻军将领回京述职一事,诸位怎么看?”
诏令下达之后,已有几州驻军将领入京了,却有几州迟迟未来。
曹炎道:“陛下,是否派天使前去传诏?”
“陛下,若是当地有人生乱,驻军不得不镇压平叛,以致于没有时间回京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范太傅说道。
在他看来,这个时候召回驻军将领并非明智之举。
驻军将领齐聚京城,导致各个封地无将领兵,届时不论是遇上叛军作乱还是藩王起事,都会给朝廷带来更大的负担。
唉!
“范公如此着急辩解,难道韩昀将军未能回京,与沧州知府有关?”曹炎故意嘲讽道。
“韩昀?”皇帝皱眉。
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。
曹炎道:“回陛下,韩昀本是庆州驻军统领,后沧州失守,他率领庆军镇压叛军,当时朝中无将接管沧州军务,便让韩昀总领两州驻军。”
“哦,是他!”皇帝恍然大悟,后冷着脸道,“他也没回京?”
曹炎道:“当时范知府自请去沧州任职,臣还觉得奇怪,而今想想,倒是有些……”
“曹炎!”范太傅厉目而视,“休要信口雌黄!”
他终于真切意识到,三皇子是真的要动手了!
曹炎不泼庆州脏水,却将脏水往范玉笙身上引,不就是想引起皇上对范家的猜忌吗!
对三皇子来说,范家作为太子党,才是当前重点打击的目标。
皇帝头疼更甚,“行了,曹卿和范卿都别争了,若是五日后韩昀还未归京,朕会派人亲往庆州传诏。”
五日,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。
范太傅回府后,在书房静坐片刻,忽然起身,取出范玉笙的信仔细研读。
良久,沉叹一声。
他何尝看不出如今局势,只是他若抽身,太子又该怎么办?
比起三皇子,太子闻融敦厚,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。
若太子为君,朝野乱象或可为之一清。
范太傅到底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信念。
三皇子府。
楼秩问门客:“韩昀一直未归?”
他心里涌起一股异样。
“难道范家留了一手,故意让范玉笙去沧州任职,再借机劝服韩昀,作为太子的外援?”
楼秩只能想到这个原因。
“沧州离京城太远了,即便要寻外援,也不必选择沧州。”门客分析道。
楼秩:“罢了,韩昀回不回京暂时与我无关。眼下越王与朝廷军正在越州胶着,这是个好机会。”
“殿下是要让天圣教动一动了?”
楼秩勾起唇角:“养他们这么多年,该他们发挥作用了。”
启州。
孙信穿着一身破烂,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,凑到一人跟前,问:“璇玑星君,谁不长眼招惹您生气了?”
“谁敢招惹本星君?”璇玑星君呸一声,横他一眼,“你懂个屁。”
孙信憨憨笑道:“俺确实不懂,不过俺会安慰人,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,都可以跟俺说说。”
他混进天圣教已经数月,成功搭上璇玑星君这个头目。
璇玑星君对他虽算不上信重,但也能说上几句话。
“不是本星君,是咱们天圣大帝心里头不敞亮。”
“天圣大帝这样的英雄豪杰,也会不敞亮?”孙信不敢置信。
璇玑星君暗讥他没见过世面,神情懒懒道:“要打仗了,能畅快吗?”
“都不畅快了,干嘛还要打仗?咱们现在过得不挺好的吗?”
“你懂个屁。”璇玑星君不耐烦道,“咱天圣大帝什么时候怕过打仗?”
“不是星君您说不敞亮的吗?”孙信委屈道。
璇玑星君呵呵:“本星君问你,要是你家主人让你去抢一只鸡,你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抢到了鸡,这鸡已经在手上了,你烤烤就能吃下一整个,可要是你把鸡给你的主人,却只能尝到一个鸡屁股,你干不干?”
孙信:“……要是给个鸡翅膀俺就干。”
星君翻了个白眼:“没出息!”
“星君,说句实在话,俺听了您的话,确实觉得有点亏,可谁叫人家是主人呢?既然是主人,就得听主人的不是?”
“屁的主人!”璇玑星君作势踢他,“给老子滚!”
作为天圣大帝的心腹,璇玑星君很清楚天圣大帝的心思。
谁愿意一辈子当个奴仆?
要是能当主人,而且是天下之主,他为什么还要听别人的呢?
天下之主的诱惑实在太大了。
没有人能抵抗得了。
也就孙信那没出息的,只会听主人的话。
孙信顺势出了屋子,垂眸掩去眸中讥讽。
他故意强调“主人”,就是为了激发璇玑星君的逆反心理。
倘若他顺着星君的话说,反而有可能引起对方警觉。
如果他推断无误,天圣大帝很快就会怀揣勃勃野心,带领大军向京城进发。
庆州能否转危为安,端看此次京城一战。
破而后立,方有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