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从怕他发怒,遂安慰道:“幸好咱身上已无圣谕,若是被土匪抢去,后果更难以设想。”
张天使瞪他一眼,狠狠甩了他一巴掌。
不会说话就闭嘴!
他发誓,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庆州了!
楼喻派人假扮土匪,取回了“薄礼”,这才觉得气彻底顺了。
若真叫张天使拿走他的钱,他一定会寝食难安。
“殿下,九月初八是贵妃寿辰,您打算何时启程?”冯二笔问。
楼喻想了想,若是快马加鞭,他们只需提前五六日便可。
不过他还有些计划要实行。
“提前半个月出发。”
冯二笔脸色一垮:“如此一来,殿下岂不是不能在府中过生辰了?”
“生辰?”楼喻愣住。
“殿下您忘了?八月廿八是您的生辰。”冯二笔记得很清楚。
楼喻想起来了,世子的生日确实是在八月二十八,跟他现代的农历生日一样。
他想了想:“在路上过也一样,还是提前半个月出发。”
另一头,张天使等人狼狈不堪地回到京城,向皇帝复命的同时还不忘哭诉。
“奴此次凶险异常,若非陛下庇佑,奴恐怕已经命丧难民和土匪之手,再也见不到陛下了,呜呜呜呜。”
皇帝关切道:“可有受伤?朕让太医替你诊治。”
张天使摇首泣道:“奴得陛下恩泽,未受重伤,奴叩谢陛下隆恩!”
“嗯,”皇帝斜倚鎏金龙椅,懒洋洋道,“庆王府如何?”
张天使抹了眼泪,恭敬回:“庆王病重,世子将代父入京。”
他将庆州府所见所闻悉数禀告皇帝,包括楼喻的语言和神态。
听到霍延一事,皇帝来了兴致:“他真这么说?”
张天使:“奴所言没有半句虚假。”
“倒是有些心狠,”皇帝哼笑一声,“可惜了霍家二郎,竟受辱于草包之下。”
此话张天使不敢接。
“罢了,你且下去歇息。”皇帝挥挥手。
张天使恭敬退离。
八月是收获的季节。
楼喻骑马从府城去田庄,一路见到黄澄澄的麦子,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。
农人们弯腰刈麦,田地里满载丰收喜悦。
而此时,田庄众人皆在广场围观。
春种前,楼喻将田庄的地分为两部分,一半试验新法,一半依循旧法种植。
试验田的春种秋收,皆由林大井掌管。
试验田麦苗的长势,庄户们都看在眼里。他们知道试验田的麦子种得好,但到底能好多少,还得称量之后才能确定。
称重记录者分为两批,分别记录试验田和普通田的产量。
楼喻到时,称重已至尾声。
众人皆恭敬行礼,林大井禀告:“殿下,马上就能称完,您暂且等候片刻。”
楼喻笑了笑,“无妨,你去做事吧。”
片刻后,林大井捧着两个记录本前来拜见,目中水光盈动,满脸通红。
其余庄户均站在广场等待结果。
楼喻朗声问:“如何?”
林大井激动不已:“殿下,田庄粮食都已经称重完毕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豪气干云:
“下等普通田亩产一百五十斤,下等试验田亩产二百斤;中等普通田亩产二百三十斤,中等试验田亩产三百五十斤;上等普通田亩产三百八十斤,上等试验田亩产——”
“五百二十斤!”
嗡地一下,广场炸开了声。
五百二十斤!他们什么时候种出过这么高的亩产!
简直不敢相信!
众人沸腾了,鼓掌欢呼声排山倒海袭来,看着楼喻的目光仿佛在说“神农再世”!
广场上的热闹好一会儿才平息。
楼喻对林大井道:“你此番有功,兼精通农术,日后你便是庆州农务总管,职责是传授庆州百姓耕作之术,你可愿意?”
庆州已有的耕地,加上刚开垦出来的大片荒地,若是再得林大井提高亩产,应该足够保证庆州百姓饱腹了吧?
虽然这个时间会很长,但三五年后,绝对会成为庆州最坚实的保障。
农务总管?!
庄户们瞪大眼睛,这是官吗?
种地的都能做官了?!
林大井一直不间断地学习,如今已是半个文化人,他知道朝廷没有“农务总管”这个官,这应是殿下自己定的职位。
正因如此,林大井更加激动。
这说明殿下看重他啊,还专门为他设了一个职位!
他俯首叩谢楼喻。
王府田庄亩产超五百斤的消息,飞一般在府城广泛传播。
众人第一反应是不信,吹牛谁不会啊?
“去年世子和郭少爷茶楼打赌,大家伙儿还记不记得?”
“当然记得,莫非是世子不愿丢人,故意说大话?”
“种地哪有那么容易?世子没必要吹牛,种不出来就种不出来,咱又不会笑话他。”
“说到郭少爷,感觉有好一阵没看见他了,你们碰到过吗?”
“还真是!郭公子怎么都不出来玩了?”
“说什么呢!田庄亩产是真的!我那天亲眼见到,那谷子都堆成山了!”
“真的呀?”
“真的!我还听到殿下给个泥腿子封官呢!”
“封官不是朝廷的事儿吗?世子也能封官了?”
“呸呸呸!不是封官,是什么‘农务总管’,估计也就一个小管事,不是官儿。”
“……”
城中传言甚嚣尘上,楼喻却成天忙得不见人影。
他天天往窑炉里钻,连冯二笔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还是庆王妃逮住他一次,心疼他每天钻那些个火烧火燎的窑炉。
楼喻只好解释:“下旬就要出发去京城贺寿,我得准备点贺礼啊。”
庆王妃道:“贺礼娘来备,不用你操心。”
“陛下和娘娘什么宝物没见过?我想备点新鲜的。”
“什么新鲜的?”
楼喻眨眨眼,“等烧出来娘就知道了,娘也有哦。”
他在窑中待了这么些天,终于成功烧出了玻璃。
本想做玻璃镜,但银镜反应需要不少化学试剂,他目前还没办法全部搞出来,遂退而求其次,用玻璃做其它好玩的出来。
一是万花筒,当做新鲜的玩物放在贺礼中;二是望远镜,这个当然秘密留着自己用。
转眼到了八月十五,中秋月圆。
楼喻让魏思挑出表现优异的匠人,每人发了五斤麦面、一盒月饼及一坛桂花酒。
表现优异者必须做到:不迟到、不早退、不旷工、产量大、品质高。
拿到福利的匠人喜气洋洋,一脸骄傲。其余匠人则羡慕嫉妒恨,不断捶胸顿足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表现。
谁能想到殿下过节会发奖励啊!
章风小少年也拿到了殿下发的节货。
他素来工作认真踏实,干的活儿又多又好,大家都看在眼里,心中也都服气。
章风拎着奖品,兴冲冲往家走,远远就看到他娘站在门口等他。
“阿娘,我回来了!”
他加快脚步。
章母迎过来,本来满脸笑意,看到他手里拎的东西,不由皱眉:“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?节货娘不是都买了吗?”
隔壁孙大娘斜眼瞅来,说着风凉话:“还是太年轻了,不当家不知钱省着点花,过个节而已,买这么多东西,就算找了份好活计,也不用这么显摆吧。”
前两句还正常,后面越说越过分。
章风本就不喜她,故意在巷子里大声道:“阿娘,这不是我买的!厂子里干活卖力的师傅都有,是殿下体恤咱们,特意赏给咱们的节货!”
“殿下赏的?”章母瞪大眼睛,“真是殿下赏的?!”
“嗯!管事说了,以后只要认真干活,殿下都会有赏!”章风慷慨激昂,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殿下的仁德。
孙大娘心胸本就狭隘,眼见章家日子越发红火,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,现在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。
她盯着章家mǔ_zǐ ,在他们即将踏进院子的时候,突然发问:
“奇了怪了!章家小子不是给官府做工吗?为什么殿下会赏你节货?怕不是故意自己买来,打肿脸充胖子的吧!”
章母闻言也是一愣。
对啊,风儿是给府衙做事的,殿下怎么会发节货?
她用眼神询问章风。
章风:“……”
魏管事是殿下的人,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明面上是给府衙做事,其实就是在给殿下做事。
但给谁做事不是做呢?
匠人们心知肚明,但从不多言。
可这事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到明面上来解释。
章风急中生智道:“咱们给官府做事,也就是在为庆州做事,殿下是咱庆州的世子,凭什么不能赏节货?”
章母也硬气了:“风儿,别理她,眼珠子都滴血了。”
有本事让自己儿子也去做工啊,谁让她宠得儿子好吃懒做?
如章家这般鸡毛蒜皮的事在很多巷子里发生。
参与建设的工匠们,家中生活渐渐有了起色,大家都看在眼里。
那些观望的人也不由蠢蠢欲动。
暮色将至,楼喻从窑厂回到王府。
洗漱一番,一家三口乐乐呵呵地用完晚饭。
庆王妃在院中摆上瓜果、红枣、月饼等物,用来拜祭月亮。
楼喻趁势掏出万花筒,递到她面前,“娘,这是送您的礼物!”
庆王妃接过万花筒,不明白这个圆柱形的木质圆筒是干嘛用的。
楼喻将镜盖拧开,“眼睛凑上去瞧瞧。”
屋内烛火通明,明亮的烛光透过筒底,在镜面上反射出无数绚丽的图案,那是筒中的彩色碎纸映射在镜片上形成的瑰丽梦幻之景。
庆王妃呆滞半晌,不可置信问:“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?”
明明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圆筒啊!
楼喻笑了笑,“娘您先玩着,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。”
庆王妃哪有工夫管他,只顾着玩万花筒了。
再过几日,楼喻就得入京祝寿,他必须要提前部署。
众人齐聚东院,霍延、冯三墨、杨广怀、李树、魏思皆在其列。
楼喻吩咐人给他们上了茶水点心,笑道:“今日团圆佳节,诸位都不必拘礼,咱们边吃边聊。”
李树憨厚塞了一个点心,“唔,好吃!”
众人皆笑了起来。
“既然是过节,我就送诸位一人一个礼物。”
楼喻吩咐冯二笔将备好的礼物放在几人面前。
本以为是来开会,没想到还有礼物!
礼物均用木匣装着,有大有小。
其中李树的木匣最大,霍延次之,其余几个跟他们的比,实在微不足道。
李树吞吞口水,双目放光。
这么长这么厚的匣子,不是刀是什么?!
自从那日见到徐胜的神作后,李树就魂牵梦萦,做梦都想拥有一柄绝世宝刀。
只可惜,那日之后,窑厂就不见徐胜此人,殿下也不曾谈及宝刀,李树只能在心里想一想。
眼见愿望就要实现,李树能不激动吗?
他率先开口:“殿下,属下能不能打开?”
楼喻颔首:“请便。”
众人齐齐盯着李树方向。
李树双手轻颤,缓缓揭开匣盖,顿觉一股寒意逼向面门,森芒毕露!
他猛地按下盖子,热泪盈眶。
众人不解:怎么还不给看了?
李树平时是个比较坚强的汉子,几乎没掉过眼泪,可现在他忍不住了。
高大魁梧的汉子,当着所有人的面,一把鼻涕一把泪,直接跪在楼喻面前,激动得不能自已。
“李树此生必定跟随殿下左右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楼喻惊得差点没拿稳杯子。
这么激动的吗?
他起身将李树扶起,哭笑不得:“行,我记住了。”
李树抽噎着回到位子坐下,坐下时还有些愧疚地看了霍延一眼。
霍延:?
想到李树方才种种表现,霍延有理由怀疑,这厮一定误会了什么。
楼喻环视其余人:“你们也可打开看看。”
杨广怀的是一支名笔,符合他书生的人设。冯三墨的是一柄锋利的匕首,适合他“刺客”的身份。
魏思的则是一本册子,他翻开一看,眸中顿时露出惊叹。
“殿下,此图甚妙!”
楼喻给他的是现代化的表格图形集册,里面都是一些实用的图表,既工整又简洁明了,简直送到了魏思的心坎里。
他如今的工作,需要统计和分析大量数据,有了这些图表,处理事务会更加方便快捷。
魏思崇敬地看向楼喻,心道殿下实在是神慧无双!
“你喜欢就好,”楼喻也很开心,“待我上京后,新城建设诸事皆由你掌管,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魏思豪气上涌:“奴定不负殿下厚望!”
到最后,只剩下霍延尚未开匣。
众人皆好奇等待。
李树惭愧地瞅着他,殿下将宝刀给了自己,他虽高兴,心底却觉得这把刀和霍延更配。
木匣开了,众人皆怔。
那是一柄剑。
剑身长而薄,寒若白玉,刃如秋霜,一种隐隐的气势扑面而来,令人汗毛倒竖,心生凛然。
剑柄古朴典雅,其上铭刻一字,是为“霍”。
李树眼珠子都瞪红了。
殿下不是不看重霍延,这他娘是太看重霍延了啊!
剑乃百兵之君,岂不闻高洁之士皆以佩剑为荣。
殿下赠剑,其意不言而喻。
霍延怔怔看着宝剑,眼底似有热流涌动,心里面某一处荒芜,竟倏然钻出了嫩芽。
“剑鞘我还没来得及做,”楼喻打破沉寂,嗓音温润如水,“不过这样也好,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。”
霍延依旧愣怔着。
还是李树忍不住,满脸羡慕道:“霍延,还不谢殿下?”
霍延暗暗深吸一口气,小心盖上木匣,转身面对楼喻。
他似乎又长高了,容貌也愈发俊美,一双剑眉正气凛然,星目深沉内敛。
而现在,深沉内敛的眸子里,闪动着极其复杂的光芒,那光直击楼喻心底,震得他有些心虚。
他决定赠剑时没有其他想法,就是想着不能重复,送了李树刀,不如就送霍延剑吧。
从体型美学来看,自然是霍延更适合舞剑。
未料霍延反应会如此之大。
他恍然想起,剑在古代有君子之风,象征高尚隽逸的品质。
霍家覆灭,徒留污名于世。
在世人看来,霍家人都再无资格佩剑。
这是霍延的心结。
楼喻的这把剑,却如惊雷般劈开污名的枷锁,用高雅飘逸的剑光刺破无尽的黑暗。
于是,光照了进来。
霍延凝视着他,低且坚定道:
“霍某日后定死生不二,白首不渝。”[注1]
烛光下,少年神情坚定,目光灼然,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,愿为其主披肝沥胆、竭尽忠诚。
楼喻心神俱颤。
霍延这是真正认他为主了?!
一切来得太过突然。
心潮澎湃之下,楼喻竟上前几步,当着众人的面,直接熊抱住霍延,在他背后狠狠拍了几下。
“多谢!”
他太感动了!
本以为永远也无法真正收服的人,竟然真的愿意跟他一起战斗!
他太开心了!
霍延先是一愣,在楼喻几下狠拍之后,不由弯起唇角,眸中浅笑不尽。
赠剑之恩,定当结草衔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