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西野见状挑了挑眉毛,轻声问:“困了?”
许芳菲朝他点点头。
郑西野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把,说:“走,跟我回去睡觉。”
听见这句话,许芳菲耳根子蓦的一红,抬高眼帘看向他,窘迫地支吾:“教导员,你这句话听着好奇怪。”
郑西野:“哪里奇怪?”
“……具体哪里奇怪,我说不上来。”小姑娘两腮滚烫,困惑地挠了挠耳朵,“反正,就是感觉怪怪的。”
郑西野神色自若,随手拎着她的后领,跟拎小鸡仔似的把她给提溜起来,迈开长腿往回走,漫不经心道:“觉得我占了你口头便宜?”
过道本就狭窄,许芳菲被郑西野拎着走在他旁边,两人之间的距离趋近于零。
她被他身上的清冽气息熏得有点晕乎乎,鬼使神差就点了下头:“好像是?”
“那还不简单。”郑西野侧目看她,轻轻一挑眉,“你占回来不就行了。”
许芳菲:“……”
许芳菲默默汗颜:“谢谢了教导员,大可不必。”
一夜过去,太阳从世界的东方缓缓升起。
凌城喜旺街9号。
乔慧兰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,早起,洗漱,帮年迈的父亲翻身按摩,将中午要吃的饭煮进电饭锅,按下定时煮饭键,接着便拿着钥匙出了门,骑车赶往丧事一条街的铺面。
凌城地处偏远,当地人普遍都讲迷信,哪个时节适宜结婚,哪个时节适宜进庙,哪个时节适宜回乡祭祖,都有规矩。照凌城这边的说法,十月到十二月间,土地冲太岁,诸事不宜。
因此,整整一个上午过去,乔慧兰的铺子只卖出去两对小红蜡。
她叹了口气,十一点半左右便请了隔壁佛像铺的熟人帮着看铺子,自己则赶回家中给老父亲和小萱做饭。
紧赶慢赶。
乔慧兰人刚走到喜旺街门口,便听见背后有人招呼她,唤道:“乔阿姨。”
声线爽朗磁性,很是耳熟。
乔慧兰一愣,回头看了眼。十月的凌城已经入秋,对方人高腿长,一身简单的深灰色薄夹克搭配休闲黑长裤,眉眼英挺,干练帅气,两只手各拎一大堆粮油水果,正冲她温和地笑。
乔海兰脸上立刻展开灿烂笑意,问:“江警官,您怎么来了?”
“今天我休假,闲着没事儿,过来看看您和外公小萱。”江叙笑着,边说边把手里的一个粉色纸盒抬高几分,又道:“上回听小萱说想要个芭比娃娃,我给她买了。”
江叙人长得好,这种帅气和普通帅哥不一样。他一身正气,端方持重,标准的体制内小伙,属于让大爷大妈们看一眼就特有好感特信赖的面相。
他平时唇线抿直的时候显得严肃,可晃晃芭比娃娃这么一笑,简直暖进乔慧兰的心坎里。
乔慧兰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,笑说:“江警官,这段日子你对我们照顾太多了,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。”
“乔阿姨,您这就见外了。”江叙拎着东西,跟在乔慧兰身后往3栋2单元走。他个子高,却细心将就着乔慧兰的步速,说:“我朋友既然托我照看你们,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。加上现在菲菲念书又离得远,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,您就别跟我客气了,有什么需要的,随便使唤。”
乔慧兰困惑:“你老是说有人托你照顾我们,却又一直不说那人是谁。我这真是糊里糊涂的。”
江叙:“阿姨,等时机成熟,您会知道的。”
乔慧兰见问不出个所以然,便叹了口气,笑着摇摇头,领着江叙开门进屋。
“小萱!”乔慧兰接过江叙手里的大袋小袋,笑吟吟地朝屋里喊:“快出来,看看谁来了。”
不多时,一个穿蓝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地跑出卧室。
看见江叙,小萱立刻惊喜地瞪大眼:“江叙哥哥!”
江叙高大的身躯蹲下来,冲小丫头张开双臂,勾勾手。
小女孩儿立刻飞扑过去抱住他。
江叙抱着小萱直起身,捏捏小丫头的脸蛋,含笑看她:“小萱最近乖不乖。有没有惹乔阿姨生气?”
“才没有呢!”小萱抱住江叙的脖子,噘着嘴一脸的神气:“不信你问乔阿姨。”
江叙:“不用问,我相信小萱。”
片刻,江叙放下小萱,进到卧室跟外公打了个招呼。出来后,他拿出给小姑娘准备的礼物,递过去:“来小萱,送给你。”
“哇!!!”
小萱开心得跳起来,三两下扒开包装盒,把粉头发的芭比公主抱进怀里,摸来摸去爱不释手。
乔慧兰系上围裙,沉声叮嘱小姑娘:“小萱,收了江叙哥哥的礼物你应该说什么?”
她兴奋地仰脖子看江叙,道:“谢谢江叙哥哥!”
江叙蹲下来,摸摸她的脑袋:“不客气。”
小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,笑得格外甜:“江叙哥哥,你对我和乔阿姨、外公、还有菲菲姐姐都好好!我最喜欢你了!”
江叙:“我也喜欢小萱。”
小小姑娘又握起小拳头,道:“我决定了!我今年生日许愿,愿望就是希望能和江叙哥哥变成一家人!”
江叙挑挑眉毛:“你这愿望可能不太好实现啊。”
“有什么不好实现的!”小萱天真无邪地眨眨眼,继续说:“你如果和菲菲姐姐结婚,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呀!”
江叙轻嗤:“你这样乱点鸳鸯谱,你姐姐知道吗。”
“姐姐最疼我。我帮你说好话,说好多好多好话,她就嫁给你啦!”小萱骄傲地扬起小下巴,“而且江叙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,姐姐肯定也和我一样喜欢你。”
听见这话,厨房里的乔慧兰被逗得笑个不停,说:“小丫头片子,不许胡说。”
江叙又捏了捏小萱的脸蛋,站起身说:“乔阿姨,您忙着,我就先走了。”
“走什么呀!”乔慧兰忙颠颠追出来,道:“我饭都煮好了,一起吃。”
江叙还想推辞,一旁的小女娃却伸出小手轻轻攥住他的衣摆,晃来晃去耍赖撒娇:“不走不走,江叙哥哥不许走!”
江叙无奈,只好朝乔慧兰腼腆地勾起唇,说:“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,麻烦您了乔阿姨。”
颠簸了三十几个小时,云军工的大一新生们抵达南城车站时,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半。学员们在队干部和教导员们的带领下下了火车,徒步往南城云冠山区行进。
他们的最终目的地,是云冠山军事基地。
晚上七点半点整,拉练队伍抵达云冠山区。本次拉练任务的行动指挥官是一名目光坚毅身材敦实的中校,姓罗。他命令全队原地休息,准备吃晚饭。
搭载着炊事班一行的两辆军用大卡车早已提前抵达附近。炊事员们搭灶生火,很快便做好一荤一素的简餐,设好四个打饭点。
学员们排队过去打饭。
不多时,排到许芳菲。炊事员从大桶里取出一个刻有“八一”标志的不锈钢大饭碗,大铁勺先舀起一勺饭,又舀起一勺菜,一股脑全都装进饭碗里,递给许芳菲,动作利落。
许芳菲伸手接过来,说了声“谢谢”。她端着饭环视一圈,很快便找到张芸婕等人。她小跑过去。
307室的女孩们重新碰头,围坐在地上边吃饭,边小声聊起天。
张芸婕压低声:“你们队就你一个女生,你在火车上跟谁一起住的?”
许芳菲往嘴里放了块包菜,刚断生,还有点硬。她嚼烂咽下,道:“就我们队其它人。”
李薇骇然:“啊?那你也太惨了。”
“其实也还好。”许芳菲笑笑,“我们隔间的男孩子都挺讲卫生的。”
曲毕卓玛边吃边问:“应该都打鼾吧?”
许芳菲诧异:“你怎么知道?”
曲毕卓玛噗嗤一声,指着许芳菲小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,道:“一看你昨晚就没睡好,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。”
许芳菲囧,尴尬地挠挠头。
几个女孩说着小话,忽然,梁雪惊叫一声。
大家伙愣住,纷纷转头看向她,问:“怎么了梁雪?”
梁雪脸都吓白了,颤颤巍巍地举起手,打报告。
吴敏:“什么事?”
梁雪惊恐不已地说:“吴队,饭里有虫!”
吴敏淡淡瞧着她:“有虫怎么了?”
梁雪:“……”
吴敏的神态相当淡漠:“有虫你挑出来不就行了?”
梁雪:“……”
梁雪看着饭里那只小虫,恶心得胃口全无,哪儿还下得去手把它挑出来。两秒钟后,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,将饭碗放到了地上。
吴敏见状,皱眉问:“你干什么?”
梁雪朝队干部挤出一个僵笑,弱弱地说:“吴队,我好像也没多饿,我待会儿吃点压缩饼干就行了。”
谁知此言一出,换来吴敏的厉声呵斥。她冷冰冰地沉声:“炊事班的同志露天烧火做饭,有点虫有点泥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。真在野外作战的时候,有饭吃就不错了!别说吃有虫的饭,就是让你把虫当饭吃你也得全部吃下去!吃完!”
梁雪被吓得浑身一抖,不敢再说什么,默默端起饭碗挑出小虫,咬咬牙把心一横,闭着眼把饭往嘴里刨。
姑娘们你看看我,我瞅瞅你,也都埋头努力把饭往嘴里塞。
许芳菲吃着饭,忽然也看见碗里有一只黑乎乎的小虫。她动作微僵。
恰好这时郑西野从她背后经过。他看了眼她的饭碗,静默几秒,面无表情道:“许芳菲,跟我来一下。”
许芳菲心生不解又不好多问,只好站起来,端着碗跟在郑西野身后。
郑西野带着她一路往前,直至离大队伍相隔数米才停下。
许芳菲捧着碗,问:“教导员,有什么事吗?”
郑西野垂眸,拿干净筷子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,递给她:“我检查过了,这份没虫,小石子儿我也挑出来了。刚打的饭,一口没动。你吃这个。”
许芳菲眨了眨眼:“那你吃什么?”
郑西野扫了眼她手里有虫的饭碗:“我吃你这份。”
许芳菲怔住。须臾,她朝他摆手,说:“不用了,我就吃自己的。”
郑西野欲言又止。
“你能做到的事,我也可以做到。”小姑娘笑容柔和,“我会努力成长。希望有朝一日,我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,也成为你的骄傲。”
说完,她便用筷子小心翼翼将碗里的小虫挑出来,扔掉,又低下头,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肉菜,腮帮鼓鼓,认真地咀嚼。
夜色清朗,月明星稀,云冠山脚的荒芜空地满是碎石瓦砾。生火做饭的帐篷亮着数盏白色的灯,灯光混着月光星光,齐齐照在少女的侧颜上。
那张脸,素面朝天,因舟车劳顿而隐含疲态与憔悴,甚至还沾染着一丝泥污,远不及她平日的惊艳娇媚。
却令郑西野移不开眼睛。
他透过姑娘温婉清澈的眼睛,看见了一个无比纯净、坚毅、比他见过的高山长河都更加壮美闪耀的灵魂。
这一眼,他知道自己已为她彻底沦陷,成为了她虔诚的信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