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志杰不死心,拽着乔慧兰的胳膊一口一个小妈,软磨硬泡,一哭二闹,就差找根绳子表演原地去世。最后乔慧兰实在没办法,从包里摸出三百块递给他,叹气道:“阿杰,成天不是躲债,就是蹲派出所,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多久?你小叔走得早,你妹妹又还在念书,全家就靠我那丧事街的纸钱铺养活。小妈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,好好活出个人样,别再给我们家添乱了。”
“知道知道,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。”许志杰把三百块钱攥手里,又往屋内瞟了眼,压低声道:“小妈,菲菲年纪小,又那么漂亮,随便找个有钱人,你享福的日子不就来了么!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呀?以后还不是便宜男人。”
乔慧兰怄得差点吐血,直接把他轰出去:“滚滚滚,别再来了!”说完,啪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。
许志杰切了声,掸掸手上的三张钞票,揣兜里,哼着小曲儿下楼。
快到三楼时,忽然闻见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烟草味。
许志杰步子慢下,下意识探首瞧了眼。
大概是因为天气热,三楼的某户正敞着大门通风,周围黑漆漆,一道高大人影懒懒散散倚着门框,指尖一点火星,忽明忽灭。
许志杰被那烟味熏得眯了下眼睛。
光线太暗,那人的五官迷蒙作一团,只余一副格外干净利落的身形轮廓线。他站在那儿,安安静静抽着一根烟,不知已经站了多久,看了多久,听了多久。
许志杰平时找许芳菲母亲要钱,都是去纸钱铺,因为嫌喜旺街脏破,他很少来。
这里的邻居住户,许志杰一个不认识,但就是无端觉得,这人不可招惹。
没敢多看。许志杰捂好兜里的三百块,缩缩脖子飞快下了楼。
第二天,许芳菲早早起床,和乔慧兰一同去铺子里帮忙。
纸钱铺开在丧事一条街,这条破旧老街在凌城其实也出名,可惜不是什么好名。毕竟是身后事生意,丧葬业,古往今来,哪朝哪代都不受欢迎,凌城人谈及这一行、这条街,大多啐声“晦气”而已。
纸钱铺店面不大,小小二十平,被各类祭祀用品满满占据。
铺子里空间太拥挤,纸房子又大,乔慧兰糊房子通常都在店门外。她把所有工具图纸摆出来,又从里屋拿出两个小板凳,往大门口一放,便同女儿一起忙活开。
乔慧兰的这门手艺,是跟喜旺街9号的一个老街坊学的。
她糊纸房纸人从不用胶水,只用最传统的浆糊,既环保,又贴得牢。因为价廉物美,纸品又没有异味,乔慧兰的纸钱铺在丧事一条街上口碑不错,有人问祭祀品,商户们大多会推荐乔慧兰的店。
上午没生意,母女两人认认真真赶了几个小时工,一个剪裁,一个拼贴,小半天的时间便已经糊出大半个定制“四层大别墅”。
快中午时,乔慧兰接到一个电话,是之前合作过的丧事一条龙公司打来的,说有个老人刚在医院去世,家属正在张罗后事,要乔慧兰赶去帮忙搭灵堂。
顾不上吃饭,乔慧兰忙颠颠便带着东西出了门,留下许芳菲看店。
许芳菲糊了会儿房子,到饭点时饿了,便去隔壁面馆买了份小碗素面。因为打包盒还要另收费,她便将店里的碗端回铺子,吃完再把碗还回去。
正吃着,忽然来了客人。
“欢迎光临。”门口的自动感应器发出机械化的女声。
许芳菲腮帮鼓鼓嚼着面条,抽出张纸巾胡乱地擦净嘴,含混道:“请随便看,想买点什么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她抬起头,倏的愣住。
是3206。
他穿着一件纯黑色西装,衣冠楚楚,两只手很随意地插在裤兜里,迈着步子走进店里,整个人干净清爽,又带着丝野性的慵懒味。
“……你好。”
短短几秒钟,许芳菲飞快收起脸上错愕的表情,尽量用很寻常的语气,说:“你来买东西吗?”
3206站定,微掀眼皮,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圈这个纸钱铺。
和她家一样。东西多,拥挤却不杂乱,很整洁。
他看了眼门口的大花圈纸品,微动下巴:“花圈怎么卖。”
许芳菲已经移开视线看别处,清清嗓子,回道:“20块一个,买得多可以适当优惠。”
“我定四个。”3206说。
“好的。”许芳菲赶紧找出乔慧兰的笔记本,举起笔来,询问道,“送到什么地方?什么时候送?”
3206给出了一个地址,以及指定的送达时间。
许芳菲认认真真记录着,写完跟他核对了一遍。确认无误后,她踌躇须臾,试探性地开口,道:“冒昧问一下,逝者是你的亲人么?还是朋友?因为我们还要帮你写贴在花圈上的挽联……”
3206淡淡地说:“朋友的父亲,前几天脑溢血,没抢救过来。”
许芳菲点点头,不再多问。
最后,剩下订单人信息这一栏。
许芳菲:“你的电话号码麻烦留一个。”
3206报了一串数字。
许芳菲记下了,笔尖移动,停在姓名这一栏。莫名的,她心口突觉微微发紧,好一会儿,才垂着头问:“方便的话,请再留一个你的名字。”
两米外。
男人耷拉着眼皮,俯视着那道伏在桌上小小身影。冷不防出声:“你很怕我?”
许芳菲心口一紧,脸发热,蠕动嘴唇支吾回答:“没有啊。怎么……这样问?”
对方腔调散漫: “那你怎么不敢看我。”
许芳菲:“……”
好吧。
只好深呼吸定定神,抬高眼帘,鼓起勇气正视过去。
郑西野直勾勾盯着眼前少女娇俏绯红的小脸,片刻,说了自己的名字。
许芳菲听后,唇齿微动,下意识轻声重复一遍,又问: “哪个xi,哪个ye?”
他温淡答她:“西风的西,野獒的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