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妖身本来已经刀枪不入,没了半枚元丹,万年灵力去了大半。晏潮生十分疲倦,更深露重,他肩膀已经湿透,妖鸟围着他,急得团团转。“别晃了,我眼晕,你走远些,我睡一会儿。”他本来不需要睡觉,可是剜去半枚元丹,身体实在困乏。妖鸟听话地走远了。第二日,他按时如常起来,指挥妖兵练兵。他手下的妖兵,最初是一盘散沙,可是妖族天性好战,他们学起来很快,只是不太守纪律,若晏潮生镇压着,他们就会听话许多。白追旭的死,已经彻底让妖宫变成众矢之的,晏潮生知道,天族已经开始琢磨着对付他们,若不能一搏,唯有一死。不过也有好处,近来投奔的妖族,越来越多,渐渐的,晏潮生手下,竟然也有了不少人才。妖兵里面,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,嚷嚷道:“山主,可否陪我练练!”他是一只力大无穷的牤牛妖,性格耿直,身上幸运地带着上古妖族血脉,比其他妖怪都厉害,以前也是一座小山的山主,后来投靠晏潮生,心里却诸多不服想要篡位,晏潮生把他打趴下好几次,他依旧锲而不舍请战。妖族请战,没有退缩的道理。晏潮生握了长戟在手,下了场与他比试。琉双就是这个时候来的,两位大妖比试,自然精彩无比,怕损毁妖宫,他们都没用灵力。这时候就显出体能的重要性,那牤牛显然用了全力,一招一式,含着千钧之力。妖宫开辟出来的演武场,都被他砸出一个窟窿。琉双看着晏潮生的长戟,没想到兜兜转转,他连武器,都和上辈子一样。牤牛自诩力大无穷,晏潮生没投巧,也和他比试力气。晏潮生生得高挑,一双腿修长有力,眸色冰冷,长戟压下去,牤牛用流星锤来接,竟然生生被他压弯了膝盖。妖族们纷纷起哄叫好。晏潮生也看见了琉双,他眸光一顿,又收了回去。场面很热闹,琉双干脆什么也不想,跟着他们鼓掌,笑得开怀。晏潮生略微苍白的唇,倒是鲜少有人注意到。一旁的丛夏手腕一动。几只赤炎蜂飞了出去。这玩意是古时有的妖物,元身很小,可吸了血,会长得越来越大,甚至比房子还大。赤炎蜂飞出去,落在牤牛身上。赤炎蜂对于别人来说,什么都不是,可对于牤牛,就是致命天敌。他“嗷”地叫了一声,乱了分寸,灵力都控不住,流星锤飞出,朝着琉双砸过来,大妖的法器,没几个人敢接,连牤牛都拽不回来。最后“咚”的一声,砸在琉双面前的少年背上。晏潮生问她:“没事?”她愣住,点了点头,视线落在他脸上。牤牛妖还在全场乱窜,晏潮生指尖玄色黑雾飞出,灭了那几只赤炎蜂,牤牛这才心惊肉跳地停下来。这回牤牛妖不敢生事了,委委屈屈表示臣服。晏潮生转身离开,伏珩也看出不对劲,要跟,琉双小跑跟上去,冲伏珩摆摆手。伏珩犹豫片刻,停下脚步。两人顺着小路走,妖怪们还挺有情调的,最近移来不少植物,一株海棠在头顶开得热烈。“晏潮生!”他没有回头:“怎么了。”她追上去,转到他身前,晏潮生脸色有点苍白,皱眉看着她:“缺什么和伏珩说。”琉双摇摇头,抬手一摸他脊背,他身体一僵,捉住琉双的手,然而已经来不及,琉双摸到一手的血。他的妖身出了问题,怪不得方才有血腥气。“你发生什么事了?”他说:“没事。”琉双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别闷头走了,我给你治伤,不会杀了你的。”她拉着他,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。晏潮生抬眸看她,自镇妖塔出来后,她得知自己喜欢她,永远都是保持着距离,再也没有这样亲昵,晏潮生一时有些恍惚,没有甩开她,随着她的力道坐下。琉双手指结印,为他治伤。少女专心致志,他握住她的手:“别用灵力,不痛,一会儿就好了。”他看出来,这是徽灵之力,徽灵之力一旦使用太多,她不得不渡血脉劫。“真的不痛?”“不痛。”他说。“你不必为我挡的。”琉双说,“我是仙体,被砸一下不会疼。反而是你,你的元身好像出了问题。”她抿了抿唇:“抱歉,这是第二次了,上一次你为我挡住镇妖塔坍塌,我却眼睁睁看着你负伤离开,是我不好。”他看着她,真的能相信她吗?就像以前一样,她为了让他恢复修为,宁可自己去镇妖塔。若不发生那么多事,她对他,是不是并非全无感情,也会这样关心他?他们之间,本来也没有生死之仇,他愿意忘记她父亲杀他的事,也用半枚元丹,换了白追旭一缕残魂。是否隔在他们之间的,其实只是他的妖族身份还有疑心。他未来会努力变得很厉害,不会输给即墨少幽和白追旭。她如今甚至会故意气丛夏了,他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?少年妖君,像试探着伸出触角、一疼就会缩回去的蜗牛,他语调沙哑,不再说反话,第一次艰涩地说:“我从来没有怪你,我只是……想对你好。”第71章静好海棠花瓣簌簌而落,晏潮生说完这句话,一时间竟不太敢看她反应。没想到少女轻轻说:“嗯。”鼻音软软的,两个人第一次正视这个话题,晏潮生坐在石凳上,抬眸看她。她也正在看他,两个人视线一交触,她愣了愣,移开眼睛,磕磕巴巴转移话题道:“我……我还是给你治一下吧。”他被她的情绪带动,脸颊开始发烫,那么聪明的人,此刻竟然下意识应道:“嗯……好。”全然忘记,自己已经拒绝过一次她帮自己治疗。她转到他背后去,晏潮生屏住呼吸,连身体都绷紧了。晏潮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,元身激发的蛇族本能,都没做到如此。他其实一直都是个情绪内敛的人,做小妖怪的时候就是。他在仙境好几年,被人欺负排挤,也只是面容平静,一声不吭。第一次,他连她的面容都看不见,她站在他身后,他连呼吸都放轻了,生怕吓跑了她。柔和的灵力笼罩他的背脊,徽灵之力下,他的伤愈合得很快,尽管这并不能缓解他失去半枚元丹的痛楚,然而此刻,他一点都不觉得痛。他手指攥紧衣角,抿唇轻轻向上抿了一下。伏珩担心地跟过来,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形,他跟晏潮生这么久,倒不是没有见过他的笑。然而山主不是冷笑,就是讥讽地笑,伏珩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。就像害怕被伤害的人,得知没有被伤害,那种很容易知足的快乐。海棠花落在山主肩膀上,他没有动,自己来了,以山主的警觉性,竟然也没发现。伏珩顿了顿,没有过去打扰,悄无声息离开。*天宫内,天族太子风伏命换上一身铠甲,正要领兵出征讨伐妖宫。白追旭的死,犹如投进湖中的一颗石子,其他三大仙境本来就不太听从天君指令,如今白追旭死了,空桑又得了新灵脉,已然拒绝牺牲族内子弟性命出征讨伐妖族。而昆仑灵脉动荡,死伤无数,少主即墨少幽自顾不暇,命令撤兵。唯一还肯听命的,只剩长留姬氏。然而姬氏少主姬香寒,虽然是个女子,却并非省油的灯,单说几千年前,她还是个少女,使计把继兄弄残就能看出来,此人心思很深。绝不可能乖巧臣服。妖宫不服诛,蔑视天族之耻,风伏命决定亲手血洗。让其他人也看看,不听话是个什么下场。天妃娘娘脚步匆匆过来:“伏命,先去看看你父君,你父君吐血了。”风伏命挑了挑眉,笑道:“他还真会挑时候。”天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:“他说有重要的话要交代。”风伏命收了兵刃,笑意温柔:“我去看看,妖宫不过一群乌合之众,不差这一时半会儿。”他迈入天宫主殿,步履从容温雅,见了他的仙婢,无一不低头行礼,不太敢看太子殿下的神色。不知道为什么,太子殿下明明总是笑着的,她们却比怕板正脸的天君,还要怕他。风伏命走到最里面,一个病恹恹的老者,倚靠在床头,喘气看着他,正是如今四大仙境的君主,天君陛下。风伏命走过去,悉心为他盖好被子:“父君叫我来做什么?”天君说:“伏命,你还在恨我?”“恨?”风伏命摇头,“我怎么会怨恨父君,我不是在收拾祖宗留下的烂摊子吗,族中留下的预言与空桑灵脉显露的妖气相应,灵脉枯竭之日,便是妖族兴盛、王族更迭之时。”风伏命语气温然,细数给天君听:“祖父弑君篡位,把相繇王族赶尽杀绝,他临终惶惶,总怕王族还留了血脉在外,犹如惊弓之鸟。而今,灵脉已经开始枯竭,我若不杀,留着他们,等他们壮大?为了保住风氏一族的天君之位,永绝后患,杀尽天下妖族即可。否则像你和祖父一般,终日惶惶,担心自己项上人头不保?不知自己天君之位能坐到几时?岂不可怜。”天君沉了脸色。不过事到如今,他没法怪风伏命,当初王族倾覆,所有仙族都觊觎天道衍生的灵脉,盼着自己的族人永久做八荒的主人,他们瓜分灵脉,弄出四大仙境。风氏屠戮的妖族最多,连君王,也是死在他们的剑下。风伏命的祖父弑君,坐上天君之位。本说好下一任天君,从四大仙境中、有能者中遴选,可老天君存了私心,传给了自己儿子。现任天君,资质平平,这天君之位不该他来当,可风氏的灵脉,最为宽广无垠,族人的灵力也最高强,因此其他三大仙境,虽然不甘,也没多说什么,让他挂着虚衔。灵脉在一日,风氏就会永远昌盛。天君的眼珠已经浑浊,风伏命居高临下打量着天君,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。天君说:“玺印就在正元殿,本君若死了,就由你来接替天君之位,你一定要保全风氏一族……咳咳……”风伏命安安静静听着,难得没反对。天君咬牙,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狼子野心,可他应当会保全族人,倒是不必过于担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