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里留半月,已然是极限,他每夜出去,除了采灵果,就是与远在妖宫的伏珩通信。伏珩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,抢夺太初镜的过程中,那个叫做白追旭的将领,被逼到绝境,宁愿殉了太初镜,也不让它落到伏珩他们手中。如今白追旭的神魂融入太初镜,眼看就要魂飞魄散,连同太初镜也要毁了。晏潮生必须离开,他需要这面镜子,护佑住自己的领地。他要么最快地绞杀白羽嚣的魂魄,要么把他炼制成器灵。这些伏珩都做不到,需得他来动手。战雪央撇了撇嘴,道:“真是无情,如此可爱的小仙子,竟然都不救她,把她扔在了我这破地方。”晏潮生并没有什么表示,揣着果子,往里去了。他走后,战雪央从不远处捉了一只紫宝石流沙人,取下它的宝石眼睛,给它摁上了两颗蓝宝石。他左右打量:“不错,还挺像那只撒娇精。”在琉双面前,撒娇求抱的那个。*晏潮生过来,便看见了这样的情形。霜华满屋,琉双没在屋子里,反而抱膝坐在一块宝石岩下。她下巴抵着膝盖,双眼被鲛绡纱蒙住。脸色没有白日对着“小流沙人”的温柔笑意,她在发呆。宝石盈盈亮着,是冰莹的蓝色,照亮了她四周一小块领地。她如今使不出法力,也无法修炼。自封印破除后,她再也没有睡过觉。在这样看不见听不见的夜晚,小流沙人都走了,她只剩下自己,就一个人愣愣坐着。她在脑海里绘制一副画面,曾经的苍蓝,她创造出一草一木的苍蓝仙境。它们至今如此清晰。夜魔罗设计她下弱水,破除徽灵之心的封印,阴差阳错,她无法再像记忆里那样,魂魄裹挟着徽灵之心去往人间,凭借懵懂的想象力,历经百年,创造这些生灵。她明白,苍蓝不会回来了,这辈子它根本不会诞生。这才是原本属于她的世界,空桑才是真是的。她曾经为之泣血泪的苍蓝,一同湮灭在了弱水之下。苍蓝的生灵们,它们没有真正的灵魂,全是她散开的力量,但在她还未觉醒,尚且“年幼”的时候,这些生灵,如同爱护她的亲人,陪着她生根发芽长大。它们没有灵魂,却有灵智。琉双能感受到,每一个生命都很爱她。而今,苍蓝注定再也无法衍生出来。世间会怀念苍蓝的,只剩下她一个人。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泪。失去了五感,她流泪也是静悄悄的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,她甚至以为自己很坚强,只是在缅怀告别过去,并没有多难过。清风拂过她的脸颊,她感受不到,随后那只轻轻落在她头上的大手,她自然也不知晓。成为小仙草的代价,她的心也会变得柔软脆弱。她在想永远回不来的树爷爷,荷花姐姐,那些记忆明明是快乐的。她也以为自己很快乐,可眼泪无知无觉浸湿了鲛绡纱。晏潮生第一次看见她哭成这样。在他印象中,赤水琉双初见嚣张,后来在泰川城,她虽然也会怕,可毕巡都快弄死她,她还能生龙活虎逃跑,弱水之下,她的仙体都没了,换一个人,早就痛不欲生,她也没哭,安安静静地下沉。然而此刻,一个安静平常的夜晚,她靠着一块盈盈发光的石头,眼泪悄无声息流了满面。从弱水中上来,他杀了那么多人,还没把屠刀对准她,她在哭什么?晏潮生缓缓蹲下,不知道她怎么了,许久,他抬手,擦去她脸颊上挂着的,晶莹的泪。少女泪珠子还在掉。他就没有见过有人能呆呆一直哭的,还偏偏她自己都无知无觉,这些泪,全部乘进了晏潮生的掌心,烫得他沉默。这是怎么了?她又不知道即墨少幽不回来了,还是说今日是最后一日,她自己也暗自数着即墨少幽归来的日子,因为没有龙血,她猜到即墨少幽不要她了,所以伤心成这样?晏潮生默然良久,捧起她的脸,耐心地把她眼泪擦干。她没有五感,身体却很脆弱,鼻尖哭红,小脸也泛着粉,他擦得很轻,连他自己都不太懂,他处在杀欲最旺盛的时期,能这样捧着一个少女的脸颊,给她擦泪。她呆呆地哭了多久,他随她哭个够,也跟着蹲在那里多久。等她终于不再无声流泪,他抱起她,把她送回屋子,身子凌空,总归有些不一样,她回过神来,惊慌了一瞬,挣扎道:“谁?”晏潮生没说话,说了她也听不见,琉双隐隐猜到什么,没有再动,反而偏头来“看他”,心里涌出种种可能性。晏潮生把她放下,掌下灵力汇入她的识海,他把灵力捂热了渡过去,这成了琉双这些日子,唯一感受到的暖意。她不得不承认,这股灵力惬意温柔极了,仿佛难过都被慢慢抚平。她握住他手腕,不确定地问:“少幽,是你回来了吗?”她认识的人中,唯一会这么温柔对她的,只有少幽。晏潮生没什么表情,掰开她的手,继续渡灵力。那股灵力实在太舒服,仿佛泡在温泉之中,她如今等同凡人,这么多日不睡觉,身体已经到达极限。琉双努力想保持清醒,可最终还是慢慢睡了过去,这一次睡得无比香甜。晏潮生又渡了会儿灵力,没有多看她,收回手,离开她的屋子。*战雪央大半夜,本来在捯饬一种可以在泑山开花的种子,他做事很专注,被人吵到,推开门,自然有几分火大,没好气地说:“何事?殿下。”来人没吭声,塞给他一个东西。战雪央低头一看,好家伙,一大桶血!满满当当,换作是凡人的血,早已流干流尽。腥气在空中交杂,泛出浓郁的妖气,战雪央看着晏潮生略微苍白的脸色,语气古怪道:“你的血?”晏潮生冷道:“不是,即墨少幽托人带回来的,妖兽龙血。”战雪央一时无言以对,愣愣拎着一大通妖血。它们在熹微晨光中,带着浅浅的银色,微不可察,足够凝出战雪央制作药丸所需的龙血。晏潮生平静道:“元身已稳定,我走了。”那个时候泑山的天蒙蒙亮,战雪央看着他背影,鼻断嗅到浓郁的妖血气息,第一次有火也发不出来。第66章葬天晏潮生离开泑山,立刻朝妖宫赶过去。伏珩一早就在妖宫入口迎接他:“山主。”“如何了?”伏珩跪下:“属下无能,无法炼化太初镜,白追旭的魂魄还在与太初镜抗衡,现如今已然惊动了空桑仙境和天族。”“起来说话。”晏潮生面色冷静,“妖宫这么大的阵仗,惊动风氏早晚的事。”伏珩垂下头,平日没什么表情,此刻眸中浮现出一抹愧疚,若不是他办事不力,不会导致山主不得不赶回来善后,还死了那么多妖兵。那个叫做白追旭的,看着温文,没想到宁肯毁了太初镜,也不让他们得到,其刚烈让所有人震惊,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。如今无法收回太初镜,还惊动了风家。听说天兵已经在赶来的路上,空桑也派了不少仙族前来驰援。若不能在他们来之前炼化太初镜,护住妖宫,那么所有人都不得不离开这座妖山,沦为丧家之犬,或死在天族的刀刃下。伏珩都能分析清楚的战局,晏潮生自然也明白,他冷道:“事后自去领罚,如今,先随我去绞碎白追旭魂魄。”再僵持下去,太初镜破碎,各大仙族剑指妖宫,妖宫没有防护大阵,岌岌可危。一只庞大的妖鸟飞过来,乖顺落在晏潮生脚下,它收起大翅膀,心里完全对自己魁梧的身子没有数,要去蹭晏潮生。短短数日,它比晏潮生离开妖宫时,又大了一倍。只不过依旧没长什么智商,自饰者还是个鸟宝宝。晏潮生按住它撒娇的头,问:“谁喂的?”“丛夏姑娘。”伏珩回答。山主虽然没在妖宫,丛夏却时时刻刻惦记着讨好,找到什么都往妖鸟嘴里喂,偏偏它也不挑食,什么都吃,越长越大、晏潮生不置可否,翻身骑上它:“去仙族驻扎地。”妖鸟与他心意相通,展开翅膀,要不了多久,就带着他们来到白追旭殉太初镜的地方。只见空中一面金红色的镜子旋转着,周围数百里,没有一个人。太初镜虽然只是守护法器,可它自上古诞生,本身攻击力并不弱,当初落在毕巡手中,它能吞其余法宝和灵气,还能让一城百姓进入幻梦。因此空桑的仙兵,哪怕心中尤其想要救白追旭的魂魄,也只能因着群龙无首,怕陷入幻梦中撤离。不仅是他们,妖宫也无人敢来。伏珩为晏潮生撑开一把紫色的伞,隔绝太初镜散发出来的诡异光芒。丛夏本在很远处蹲着,也撑着一把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伞。它唤作无化伞,是妖宫中,一名擅长炼器的妖所锻造。那妖看着孱弱,连琵琶骨都碎了,本来要把他赶下山去,晏潮生听说他会炼器,让人把他留了下来,好吃好喝供着,现在每日都在妖山后面炼器,像个炼器疯子。他锻造的东西不多,但是出乎意料好用,就像此刻,太初镜的情况,妖宫比仙族知道得更清楚,就是因为这把伞,让他们可以靠近太初镜,不陷入太初镜中幻梦,可惜目前只炼成两把。丛夏飞过来,惊喜万分:“山主,你回来了。”她连忙碰上一个匣子:“元魏已经练好了,山主看看可有问题,他说名唤“葬天”。”元魏就是那只擅长炼器的妖。晏潮生抬手接过来,打开匣子,一柄银色的戟躺在里面,它一丈六尺长,周身泛着濯濯银光,戟末端一点绚丽的红,仿佛朱砂,又如赤血。这是曾经青鴍灵魂所化的鞭子。那日在弱水下,晏潮生没了血肉,它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。仅剩一息精魂,晏潮生拢了精魂,把它随同无数天材地宝一同去送去给元魏锻造。元魏当时问他:“山主想要什么样的兵器。”他说:“杀人顺手的。”元魏便自造主张练了一柄唤作“葬天”的长戟,它实在是好看,躺在匣中,便隐约觉得不凡,连一旁的伏珩,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晏潮生把它从匣中取出,他握住兵器,手腕一转,“葬天”随他舞动,地动山摇,地面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痕。纵然是晏潮生,也不免有些意外,赞道:“不错。”配得上这名字,葬天。丛夏就更吃惊了,她心里其实没有多瞧得起元魏,那妖怪瘦骨嶙峋,看上去还弱小,山主却对他极好,比对自己都看重许多。丛夏不服气,元魏把匣子交给她,她这些日子也悄悄试着拿出葬天观摩。没想到这长戟,重逾千斤,她脸都绿了,也愣是没能拿出匣子。本以为元魏造了一样废物法器,没想到落在晏潮生手中,当真可以开山辟海。若说一开始晏潮生成为山主时,丛夏只是动了攀附荣华的心思,如今看他的眼神,几乎炽烈得能滴出水来。她柔柔靠过去,关怀道:“山主此次去泑山,可还顺利,元身稳了么?”她是蝴蝶精,身段婀娜,身前峰峦更是波涛汹涌。晏潮生离开这些日子,她路过妖宫他的寝殿,春心荡漾不止,忍不住后悔自己没有尝试引诱,毕竟元身不稳,是她最好的机会。越想越后悔,心道山主回来,她不愿再错过任何机会。她胸前波涛漾漾,面前两个男人,一个塞一个不为所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