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最终握住了它,仙体也开始溶解。恍惚间,她仿佛回忆起,很小的时候,树爷爷给她讲过的故事。远古时,那时甚至还有魔神,弱水溃散,也并未像现在这样汇聚,一位蚌公主便是在弱水中,融化了蚌壳,最后哪怕她夫君成了神,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。万物不生……她痛得开始落泪,死死护着掌心化作息壤的灵脉,朝回游去。琉双的指尖越来越透明。到了最后,只剩下一颗安静沉默的心。弱水侵蚀了她的心脏,琉双捂着胸口,咬牙继续往上。得在她死之前,把灵脉带出去,带给空桑。恍惚间,她似乎想起,自己也曾这样拼过命。记忆里一场大火燎原,连水中的生命都涤荡不存。那个地方是……是苍蓝。她看着自己的心脏在弱水下慢慢侵蚀,灵力摇曳,弱水令它消融。心脏化作片羽,朝四面八方涌去。封印破开。片羽中,她全部想起来了。原来是这样……竟是这样。每一位上古后嗣,出生皆伴有祥瑞。风氏太子伏命,出生伴着九霄龙吟,北方昆仑的即墨少主,使得山巅的泗水,变成一条灵泉。而空桑的少主,赤水琉双,拥有的是一颗徽灵之心,用最宝贵炽烈的灵魂、来温养的徽灵之心。只存在传说之中,消除一切孽障,世间最纯净的徽灵之心。唯有困顿的躯壳消亡,才能破开封印,把那一缕魂魄释放出来。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……她在漫天银光之中,想起了一切,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苍蓝仙境。在原本的生命线中,宓楚的药毁灭了她的躯壳,她死后,徽灵之心破开封印,带着她真正的灵魂,流亡世间数百年,最后在人间最美的一处湖畔扎根。她太寂寞懵懂了,没人和她说话,就把所有片羽散出去。它们扎根在地,生出一个又一个干净无瑕,简单纯粹、却没有灵魂的生灵。山涧的游鱼、苍老的树爷爷、飞舞的蜻蜓,美丽的荷花……最后,她骄傲地用力量化出了一整个纯净的仙境,有了令她满意的、有安全感的“家”,她终于生出自己的意识,但灵力所剩不多,只能努力发出一点嫩芽,在所有生灵的关怀保护下,长成了一株孱弱的小仙草。化形前日,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,她爱上一个全身是血,坠入仙境的妖鬼。误食他的血,自此误了一生。随着弱水强横破开封印,她的心重新化作徽灵之心,仙草一切情潮涌动归来,她曾经的爱与恨,百年在擎苍山等待的日子,在桥上等待至死也未等来少幽的少女。以及她曾深深爱过,最后宁愿死在劫雷下,也不愿再见他一面的人。她那个残酷好战,深爱着别人的夫君——晏潮生。第57章碎骨弱水下,琉双几乎难以喘息。这些东西攫取她所有的情感,迟到了许久的细密痛感,席卷而来。无数次被人放弃,鬼域可怕的街道,那片她一手创造的仙境,苍蓝……被焚尽毁灭的苍蓝。她仿佛在哭,却流不出泪,只有一滴滴血,绝望汇入苍蓝被焚烧后,荒芜的土地中。她记起解灵之后,她抛弃所有自尊,为了苍蓝回去求他。她被关在鬼域外,那么害怕,全身都在发抖,却得到他一句不见,伏珩大人冷漠转身,说:“关门,轰出去,传妖君令,仙子琉双,永不可入鬼界,若擅闯,杀!”大门在她眼前合拢,琉双拍门:“伏珩!伏珩大人!”她的心在无声恸哭。她就在身后那一座山,在大雪里,等了他数百年。小仙草一直都知道,妖族和鬼将,都瞧不上她,认为她灵力低下,是晏潮生的累赘。他们觉得妖君给了她庇护,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,给了她八荒最尊崇的地位。但他们从来不知道,不,是所有人都不知道。小仙草没有对任何人说过,她体质特殊,原本也可以在鬼域修炼。可她悄悄将自己徽灵之心的力量,汇入天蚕丝,缝入他的战袍,护住他的心脉,自己变得虚弱而无能。那个时候,晏潮生的妖兵,并不足以与天兵抗衡,他外出征战,总是受伤。有一次甚至险些伤至心脉,伏珩把他带回来时,庆幸地说:“还好妖君运气好,仙力避开了心脉,没有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。”转头,伏珩看见她站在殿内柱子后面,小脸惨白,转身离开。伏珩沉下眸,以为琉双看见晏潮生可怖的伤口,不敢过来。晏潮生养了多久的伤,琉双比他养得更久,因为原本应该出现在他心脉的伤口,出现在了她的心上。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心脏特殊,虽然并不知晓,这就是传说中的徽灵之心。不过旁人的心脏碎了,难以挽救,徽灵之心生万物,总能慢慢恢复。她只要活着,在外的晏潮生,就不会轻易死去。养伤时,徽灵之心要长好,她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,却不敢告诉晏潮生,怕他怜惜她,下次不让她这样做。曾经何等天真可笑,才会以为他爱她。她还记起来,那一天,她穿着新娘的红色嫁衣,在风伏命的天车上,绝望地捏碎了自己的心。她不是没有盼着自己的夫君晏潮生来救她,她盼着他像许多年前,为她挡住天雷那般,带她离开,平息孽火。可他让人来了,却是用鬼域最宝贵的雪莲,换了宓楚仙子的灵髓,把她留给了风伏命。她看着宿伦大人渐渐走远,自己被押解起来。她忍住颤抖和铺天盖地的脆弱,装作不在意。如何真的不在意?一个她爱了两百年的男人,最后宁愿换一截心上人破碎的灵骨,放弃了她。不爱她,何必娶她?何必骗她?捏碎心脏那一刻,真痛,也真轻松,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,永生永世,自己再也不会,对晏潮生有任何期待。弱水波光漾漾,如剪碎的银色,琉双感觉到自己躯体透明后,本该被腐蚀的心脏,却在慢慢汇聚。弱水万物不存,徽灵赐予万物新生。两种极端,让她活了下来,琉双知道,自己不会死了。可她实在没了力气,离岸上还有好一段距离,她的肉身已经快要荡然无存。她从弱水中坠落,像一只翅膀受伤的蝶,缓缓向下,手中依旧不忘握紧息壤。就在她以为,自己或许很长一段时间,都得长眠弱水之下,直到恢复元气时,一个身影冲着她游了过来。这个朝她而来的人,与数年前,把她抛下的人,渐渐重合。那时的他,残忍冷酷,以她的眼泪为乐,此刻的晏潮生,神色绝望,直到看见她时,那种死气散去,晕出生机来。他握住她的腰肢,一言不发,抱着她往上。琉双看着他,眼睛微微睁大,若七百年后,他能这样出现在自己身边,她必定欢欣无比,觉得惊喜。快如今,她在他怀中,看见他的面容,仿佛看见狰狞的恶鬼。就是她一厢情愿,与他在一起,还喜欢上了她,才会导致苍蓝覆灭,无力回天,才会待在鬼域,苦等百年。晏潮生没有说话,琉双惊恐地趴在他的肩上,看见他身上渗出的血丝消散于弱水。她以为自己一直在等这个拥抱,可是当她抱住他,她竟然再没有过去的缱绻与甜蜜。小仙草一直以为自己在等他的救赎,可他来得太晚了,那伤口经年,已然自己痊愈。太迟了,她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他。几滴血的恩情,她已经用一辈子和一条命来偿还,如今她哪里还敢招惹他,欠下他的恩情!她看见他肉身腐蚀焚毁。犹如看见近在眼前的地狱,一只手拉着她,想要拽她沉沦。琉双打了个颤。不,不要,就算今日在弱水中下坠,也不要和他再纠缠。反正小仙草是不会死的,她有徽灵之心。四周全是他的血,他若真要救她上去,说不定他就死了。那时候,她还有什么可以还给这个可怕的男人。她吓得推开了快没力气的晏潮生。他惊愕地回眸看她,琉双身体已经透明了,却在努力远离他。无声动了动唇:“我不要你救我。”这个男人很恐怖,他的好不能要。她再也不要欠他什么。她强打起精神,握着息壤,催动孱弱的徽灵之心,送她在弱水中前行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她竟然咬牙撑着,看见天光了。琉双一直没有回头。便没有看见,全身是血的晏潮生,一寸寸在她身后碎骨。他没有徽灵之心,根本无法像她那样,在弱水下存活。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来的。然而得到的却是,她宁愿死,也要推开她。晏潮生在弱水下,骨血消融。少女身影却越来越远,直到再也看不见。*天光破开黎明,妖山迎来的日出。弱水更像一片荡漾的银色天河,琉双手指搭在岸边,爬了上去。身上的弱水不会沾染上她的身体,她微微喘着气,打算恢复力气以后,用徽灵之力重塑肉身。她庆幸地想,她也是很厉害的,绝没有丢空桑的脸。一只手,骤然捉紧她半透明的胳膊:“山主呢?”琉双抬眸,看见一个大熟人。总是沉默寡言,像一把利刃的伏珩大人,原来这么早,他就效忠晏潮生了。她顿了顿,往身后一指:“许是还在弱水里。”“你!”伏珩怒道,“山主下去救你,你却自己上来不管他。”琉双褪去在弱水中的惊慌,听见他的质问,有些莫名其妙。伏珩觉得嗓子发干:“山主喜欢你。”“可我不喜欢他。”“伏珩大人,”她说,“我没有让他下来救我,我不需要他这样,也不想让他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