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眼神渐渐转到琴霜身上。
十万年前的事, 只有十万年前的人知道，而从十万年前幸存到现在的人，除了他、姬含雪、轮回之主外，便只有这个被神宗改造的玉心人了。
他看向陆凡和逍遥神君, 将一道魂息打入两人体内, 自己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一截。
“阿和……”姬含雪立即焦急地想说什么, 被陈和打断, “拦住轮回，一炷香时间。”
轮回之主迅速对陈和怒目而视。
对方竟然不惜撕裂灵魂, 让逍遥神君和陆凡两人暂时获得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份, 使得他无法杀死二人。
陈和分魂后没再耽搁, 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时，即便是他也只能支持一会儿, 否则不仅他的魂魄碎片收不回来、逍遥神君和陆凡二人也要被他的灵魂同化了。
他来到琴霜面前, 视线朝着寝殿的位置轻轻扫过, 毫不废话道：“玉心人彻底化人后，寿命与日递减。而妖澜只要不出意外，可以修炼到仙神层次, 你告诉我神宗十万年前的打算, 我帮你延续寿命。”
琴霜也没想到陈和这么直白, 竟是连试探也不曾, 直接抛出条件与她交换。
她只愣了一瞬, 很快猜到逍遥神君两人怕只能维持一时，所以陈和才如此着急，也不多废话, 点头道：“成交。其实十万年前的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, 只记得当时炼制我的神宗长老说这次的浩劫不应（ying）在现在, 而在十万年之后，说九州之主鲁莽行事。”
“鲁莽？”陈和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评价，这与惩戒墙种的“心性顽劣不堪”似有映衬，但又不完全一样，仿佛他做过什么让神宗长老不赞成的事，但听语气来说，不算完全错了，只是未考虑后果。
“是的，具体的是什么事情神宗长老没有说，他只让我在十万年后杀了堕神，届时便可以阻止浩劫的到来。”
终于听到关键处，陈和缓缓蹙眉：“杀了我？可轮回现在远比我强大，我死了他不一定会死。”
他在知道轮回是器灵后，大概能理解神宗长老的想法。
既是器灵，其生死大概率与其主相连，只要杀了作为堕神的他，就能杀死器灵轮回。
他刚刚第一时间也这样想过，但轮回显然比他强大得多，已经能够完全脱离他的控制，这个所谓“同生共死”的契约也不一定生效了。
这就是他第一时间排除掉这个办法的原因，他认为还是要找回炼制轮回的记忆，从根本上击溃对方。
他以为神宗长老如他一般，在琴霜这里存了些许记忆什么的。
琴霜摇摇头：“长老只说，只要我杀了堕神，浩劫自然可解。”
陈和顿时头疼。
他想知道神宗长老究竟哪来的自信，能预料到浩劫发生在十万年后，就猜不到器灵会比器主更强、从而摆脱同死的命运吗？
不对……
他考虑到了，正是因此，对方才让琴霜杀了堕神，因为器灵已经杀不死了。
既然如此，神宗长老究竟是何含义？
“等等，你确定神宗长老说的是‘你’杀了堕神，而不是‘杀了堕神’？神宗长老强调了那个杀死堕神之人一定是你吗？如果堕神被别人杀了怎么办？”
陈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，顿时看向琴霜，目光如炬。
琴霜回忆了片刻，以一把武器的职业素养笃定道：“神宗长老命令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堕神，确认他没有丝毫复活的可能。”
“这已经算是强调了！”陈和顿时肯定。
神宗长老果然另有用意，琴霜作为武器，并不因其他人的行为而放弃命令，这除了是神宗长老谨慎之外，还有可能是堕神只有玉心人杀得死，或者说，只有被玉心人杀死，器灵才能跟着死。
就在陈和在心中思索的时候，琴霜忽而迟疑了一下，开口道：“我能感受到，当我附身在弑神枪上时，我有把握杀掉你。”
陈和看了过去。
琴霜秉持着生意做到底的想法，接着道：“我可能得附身在弑神枪里，才能杀死你，但这样我也活不了。”
琴霜目光清冽。
她的意思很清楚，她告知陈和这件事，显然不是为了牺牲自我成全大我，而是表明她与陈和做交易是为了活，如果陈和要她死，她不会听从。
陈和抬眸看向她：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”
天空传来“咻咻”风响，数道黑红棱刺越过逍遥神君两人，向着琴霜凌厉而去。
一炷香时间到了。
“阿和！我也是堕神，我替你死！”
姬含雪因为使用堕神印，脸颊上爬满诡异红纹，眼瞳晶红，幽深如血色炼狱，外表上确实比陈和更像个堕神。
他听到了陈和与琴霜的对话，意识到陈和打算做什么，立即用堕神红纹勾住了陈和腰身，生怕对方冲动。
“放心，我也不想死。”陈和淡笑道。
他当然也不想死，但眼下的情况，除了一死好像没办法阻止轮回之主。
而且他想死还不容易，因为琴霜显然是要么大家一起活、要么大家一起死的性子，不打算为了杀轮回之主附身弑神枪。
“主人，你打算去死吗？你敢去死吗？哈哈哈哈哈！”
轮回之主修为深厚，虽然被逍遥神君二人招架，但也听到了对话。
他不相信陈和会为了苍生赴死，十万年前，对方可是懦弱地忘记了一切！
陈和看着他，忽然道：“一千年前，你为什么救下逍遥神君？”
轮回之主脸上猖狂的神情陡然消失。
十万年前，陈和死于不知名意外；十万年后，逍遥神君被回溯法器救下，送回到十万年前，沾染了魂息、拿走了画卷、“小白”不知所踪。
此后千年，陈和出现了。
回溯法器……
陈和不记得自己搜集的法器里有这样一种法器，还能拨动时间，将逍遥神君送回十万年前，这显然已经超越了神器的范畴。
那是和六道轮回同等级的超神器。
或者……更确切地说，那就是六道轮回。
能够拨动轮回的力量，自然也能拨动时间，或者说，那才是轮回力量的本质。
“那时候我还不够强大，你死了，我当然也要死，所以我救了你，有什么问题？”
轮回之主冷笑。
轮回之主说的倒也没错，一千年前，没有日月圣女、没有姬夜魔女、没有寒来仙宗的大弟子……
他搜集的帝气可能确实不足以令他摆脱“同死”的命运，所以他救了陈和。
“不对吧？逍遥说你是突然出现，特意将他带到了十万年前，又突然消失。”陈和慢慢说道，“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十万年前，是动用了能力穿梭到十万年后的，所以逍遥神君才遍寻不到你的踪迹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——”
“十万年前，我手上还戴着六道轮回镯，你应该还没有背叛我，所以才会想着救我。也就是说，我死后，过了一段时间，你才恨上我，因为那时候的你，发现了什么。”
“够了！”
“已经死亡的我自然什么都做不了。所以必定是活着的时候，我做了一件事，一件一直到后期才显现出弊端的事情，让你对我憎恨不已。”
“主人……陈和，你不是说那是不值得记起的回忆吗？”
轮回之主面色讥诮地打断。
陈和没理他，接着道：“我出山前，原本是打算炼器的，我想，这法器，应该是你？”
轮回之主双目黑雾弥漫，涨涨熄熄显然情绪极为激动，却意外没再打断陈和。
“你已经是超神器，我还能怎么炼呢？无非是加入更特殊的材料——比如通道中的邪恶之物。”
妖皇殿前的几人静静听着，一直到此时，眼中才露出些许异样，不由得看向天空那个已经扩大了数倍的漆黑通道。
没有声音、没有光线，像塌陷的地洞，只不过坍塌的不是地面，而是天空。
轮回之主顿了一顿，唇角蓦然勾起一抹邪笑：“你现在知道了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！是你将我练成了邪器！是你引进了源力、是你导致了九州的毁灭——”
“你急什么？这都是推测，我还没承认呢。”陈和打断了他，“比如我引进了源力这一条，显然是扯淡。”
他一个宁愿烂在瀚海也从不出门逛异界的死宅，怎么可能搞这种高端操作？
这“源力”，必然是因为别的原因出现在九州的。
“至于把你炼成邪器——”陈和故意顿了顿，看到轮回之主瞳孔中的雾气又涨了涨，这才咳嗽两声道，“应该是真的。”
“所以这一切——”
“但我肯定不是为了炼着好玩。”陈和自顾自道，握拳击掌，“破案了，一定是邪恶之物弥漫，我为了护住九州，不得不将你炼成邪器、阻止邪恶之物蔓延。”
“你——”
陈和抬头，看向他：“对不起啊……”
轮回之主的话堵在了喉咙里，眼中黑雾涨涨灭灭，仿佛整个人被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，情绪极为激烈。
但下一秒，他眼中的雾气飞涨，迅速扩散到整个面颊，难以置信地低下头。
陈和化出的弑神枪当中贯穿他的心脏，刺眼的金色锋芒如从他后背穿出，没入黑暗的通道，色彩对比极为强烈。
“你……”轮回之主深吸一口气，将长.枪硬生生拔出，“你去死吧！”
弑神枪被他扔出，几乎要以同样的路线贯穿陈和的胸膛。
却在中途转了个弯，消失不见。
这不是陈和在操控，而是陈和与他身上的契约在起作用。
作为器灵的轮回之主，做出任何攻击，但凡危及陈和性命，都会自动消解。
“看来弑神枪果然杀不死你啊……”陈和遗憾。
难得有一个对方全然不设防的时刻。
“陈和……你是人吗？”轮回之主恨之入骨地问。
将他炼成承载邪气的容器、决绝忘掉一切有关他的记忆，甚至在回忆起来之后，还要利用他一时的恻隐之心，将他一枪穿心。
他几乎无法承认这是他曾经的主人！
“我不是，我是猫，你忘了？”陈和说，“虽然很对不起啦，但是你做的这些事情，真的没办法不判死刑。”
十万年已过，谁知道他杀了多少身负帝气之人，拨动了多少次轮回？
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。
“死刑？呵……好！我倒要看看，你拿什么判我死刑！”
轮回之主不再关注他，转而憎恶地看着地上这群人，他要杀了他们，让陈和也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滋味！
姬含雪迅速织起屏障，将逍遥神君等人牢牢护在红纹之下。
然而，比起拥有邪恶之物作为力量源泉的轮回之主，姬含雪的堕神印力量是有限的，只能支撑一时。
轮回之主唇角勾起冷笑，不管不顾地向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发起攻击，根本不再留手，大半个妖皇殿都被他轰塌，尘土飞扬。
陈和抓着妖皇殿存活的妖族出来，深深看了轮回之主一眼，对陆凡道：“待会儿，我让你动手，你就动手，杀了我，别犹豫。”
陆凡震惊地看过来。
陈和却没看他，对琴霜道：“我不是堕神，堕神印不在我身上，杀了我你并不会死，尽管附身就是。”
看到姬含雪脸上的堕神印，陈和终于想到了办法。
琴霜的命令是杀死堕神，在这之前她的寿命无限，在这之后必死无疑，这是神宗长老早在炼制的时候就已经嵌进去的禁制。
能弑神的人形武器，神宗长老不会放她在世上长存，这就是琴霜不愿附身的原因。
但如果……堕神未死呢？
陈和才是那个堕神，但九州意识误落的堕神印，经过十万年的沉淀，已与姬含雪融为一体，他是如今名义上的堕神。
只要他不死，琴霜就不会死。
“姬含雪……”陈和唯独对姬含雪不知该如何交代。
上一世，“陈和”死于非命已经给姬含雪留下了深刻的阴影，这一世更绝，直接死在对方眼前。
并且为了琴霜能活下去，姬含雪不能死。
陈和深深觉得，姬含雪救他不如救一块叉烧。
至少叉烧能吃，打人也不疼。
“我身上有堕神印，杀我也一样！”姬含雪双目赤红，死死盯着陈和，“你分魂给我，轮回之主一样会死！”
陈和摇摇头：“分魂骗不过弑神枪。”
弑神枪是有自己目标的，如果因为分魂的问题，轮回之主死得不彻底，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“更何况，你可不能死。”
“为什么！只要你活着，琴霜一样能活！”姬含雪已然明白了陈和的打算。
他不认为陈和必死。
他也不想体会上一世的心情，上一世……他分明已经改变了这么多！
姬含雪站在半空中，身上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的红纹护着逍遥神君等人，此刻不住闪烁着红芒，引来九州意识的探望。
陈和感受到了窥探的目光，连忙道：“不是因为这个！”
“那是因为什么？仅仅是因为分魂吗？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！是怕痛吗？我有一门秘法，可以转移痛苦到我——”
“你真拿我当小猫看啊，姬含雪。”陈和微微笑了一下，“是因为别的。”
姬含雪还待再问，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句话，表情死死定住，身体僵直。
陈和转头看向陆凡：“就是现在！”
姬含雪紧紧攥着拳头，站在原地。
“什么？”
陆凡还没反应过来，手中的弑神枪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似的，拉着他的手便向陈和刺去！
“噗嗤”一声轻响，在术法造成的爆炸声中竟然格外清晰。
时间仿佛静默了一秒，空中传来九州意识的一声叹息。
这一刻，整个九州的河水逆流、草木倒伏，似乎在哀婉谁的逝去。
一直到这一秒过去，众人才堪堪回过神来。
“陆凡，你在干什么！”
逍遥神君和明心没想到陆凡会突然这样做，整个人都呆滞了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陆凡僵硬地松开手，神情惊惶，目光触及那如裂纹般在陈和身上蔓延开来的金芒，顿时惊愕地退后几步。
“咔嚓”、“咔嚓”……
仿佛有无声的碎裂声在空中响起，陈和的身体如同脆弱的瓷片，金色的裂纹遮盖了神情，光芒如神耀，照亮大地。
“姬含雪！你在做什么，赶紧阻止啊！”
眼看着陆凡吓得六神无主，逍遥神君一边朝着陈和那边飞去，一边怒吼似乎走神了的姬含雪，他明明离陈和最近！
姬含雪眼睛眨了眨，刺目般抬手，遮住了弑神枪的光芒。
不远处，正在费尽心力扩大破坏范围的轮回之主身体已经僵在半空。
他的身体和陈和一般无二，金色的裂纹自心脏处开始，一寸寸蔓延。
金光驱散了黑暗，轮回之主的眼睛再度恢复了瀚海般的蔚蓝，却满是惊恐：“不……陈和怎么可能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