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二期小宇宙共有50颗地球, 靠着天火的土豪风格和ai巨神无所不能的本事，硬把50颗自然行星掰成了围绕同一颗恒星运转，改造期间涉及的引力轨道扭转、宇宙风调整, 称得上天火最花钱但公众却最不清楚的部分。50颗星, 一颗恒星。宇宙光热源有限, 无论是圆形、椭圆、近锐角轨道……只要有公转排列, 就肯定有“光热”分配不均的问题。当初, 《灭神》世界观落成时，负责人陈经理靠着一句“悍不畏死人定胜天”的精神主旨，选了个穷山恶水之处。堂堂总二期主推的灭神地球, 竟然排在了倒数第二的光热源星位, 99号，除了100号《冰原传说》, 五十星里面就属它昼短夜长。没来工作前, 铁训兰没大感觉。甚至当初陈经理说时，她还一拍即合：“干得好, 玄幻内核残酷, 如果再自然环境恶劣, 哇, 与天地战无穷啊。”但是进来后, 她发现，在《灭神》这种上古末法时代的生产力条件下, 光照不足真是个要命的事。粮食减产、冰河期长、饥荒频发、冲突不断。翻开历史书, 每一页背后都写着地理二字。金银珠记得，第一次处理小规模玩家叛乱时, 铁训兰盯着监控好久没说话。深度沉浸的玩家们在屏幕中卖儿卖女, 饿殍遍地, 繁盛一时的修仙城池被小小不起眼的蝗灾轻易打败。“随便写出来和真的看到，感觉还是不太一样的。”那时，金银珠便明白了。铁训兰后悔把99号初始条件订立到如此非人地步了。……控制室远看不大，进来空间却不小。高大显示屏贴满了四面墙壁，站在室内，任何一个角度，你都能看到灭神地球的某个角落，仙气袅袅的山巅仙城、暴雨如瀑的凡人村落，甚至还有岩浆滚滚的魔域……室内人不多，这么大空间，竟才二百余人，他们或坐或立，坐着的机警监测地球变化，站着却三两聚群，大声争论，再细看，你会发现吵架的人中老有一张“相同的脸”。她一头银白长发，面容完美无憾，眼角也不知学的谁，纹了一串黑色魔纹，妖异又冰冷，配上时不时闪烁荧蓝数据的瞳孔，诡异极了。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光脑叫起来：【别看了，都是我】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她有些纠结地说：“许久没见，虚拟宇宙大人，您又染发了。”虚拟宇宙：【……】下一秒，屋里三十多个小白毛齐齐转过头来：【ai从不染发】【你所看的只是数据变化】利丹朱：“……”这波一整，控制室的人都看了过来。好热烈的欢迎新人方式，利丹朱竭力忍住找地缝钻进去的冲动。“丹朱师妹！”人堆里冒出个黑长炸脑袋，利丹朱听出了是铁训兰的声音，正要挥手回应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青年，潇洒地……一巴掌拍开兴奋的铁师姐，施施然迎上来。“欢迎利丹朱小同志加入天火小宇宙大家庭。”“我是总二期的副指挥，朱日和。”男青年气质温和偏冷，样貌不出众，但一双眼睛生得极好，黑曜石般光华收敛。“您好，朱指挥，我是利丹朱，36批次《灭神》监察助理。”利丹朱赶紧握上他的手。朱日和纠正道：“副指挥。”见新同志脸色尴尬，朱日和拍拍手，让大家各归各位，“想闹新人以后有的是时间，现在时间紧任务急，如果再冒出玩家大规模逃逸事件，各位十年一次的假期恐怕要无限期推迟了。”大伙：“……”一说起假期，大家伙顿时一哄而散，十年小宇宙生活纵然精彩刺激无限，但能放出去透透气总是好的。利丹朱这才发现，在场人大多身形消瘦神采奕奕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变态亢奋感，肤色极浅，呈现出许久不晒恒星的苍白感。利丹朱：“……”有种不妙的预感。“别看啦，”铁训兰上前把她拽进来，旁边空着个机位，直接给她摁坐下，“眼下在灭神地球发疯的是神经病，我们这群憋控制室的也好不到哪去。”数年不见，铁师姐还是那么漂亮，不，更漂亮了，她烫了长卷发，微微削弱了神经质气质，让容貌的美丽变得平易近人许多。“师姐，有空多晒晒太阳吧。”铁训兰看她一眼：“我还没说你黑成煤球，你倒嫌弃我太苍白了。”说完给了小师妹一个大拥抱：“哎呦，我好久没见活的小宇宙外人了，想死我了丹朱小可爱！”旁座金银珠伸来脑袋，摘掉监视耳机：“是吗？”“半个月前骑士团访问学习，你不是刚见了活人徐衡还顺带分了个手吗？”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，利丹朱算见识到了。铁训兰假笑：“金银珠，你等着，今晚跳你被窝里大战三百回合。”金银珠戴上耳机，哈哈大笑：“哎呀哎呀，怕死我了。”三两句唠嗑，大伙继续忙碌，完全没人搭理新人利丹朱，利丹朱左右看看，发现现在还在看着她的只剩……旁边一个虚拟宇宙分/身。她一直站在铁训兰身后，也不怎么说话，刚才那么多虚拟宇宙和监察们吵架，她死了一样不参与，只是全程陪同主本文豪，以备不时之需。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小白毛冲她使眼色，[慢慢看]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光脑冒出声音：【我假定您能看懂眨眼、摆手这些通用人类体态语言】眼前操作台复杂又精巧，利丹朱抬起双手，悬空放上，不知怎么做，旁边铁训兰也不搭理她，噼里啪啦敲得飞快，嘴里倒豆子：“刚才那男的叫朱日和，总二期常驻最大的领导。”“你别看他表面平易近人，内里非常傲气。”“不过也别担心，你能抛弃骑士团来天火，就足够他高看你一眼了。”利丹朱正要张嘴，眼前屏幕一闪，几个小白点似乎飞进了低层太空，随即金光迸射，覆盖了整片视野，猛烈爆炸声传来，控制室似乎晃了晃。“草，又是哪个区域？”“虚拟宇宙，大佬，您把音响调小点声行吗？刚正对我耳朵，快聋了。”铁训兰举手：“我这边，a50。”大伙又是一阵喧哗：“组长你行不行啊，自己写的本子爆炸竟然最多发在你的控场？”“正常，修仙之人，不是最爱挑战极难天道吗？”“咱这天道简直不能再难做了，既不能全无敌，又不能被他们找出漏洞，靠——走独木桥吗？”光亮敛去，利丹朱这才看清，几个小白点是一群身穿白袍的仙人，他们眉目凛然，浮在空中，满脸慷概激昂，劈开的剑刃刺穿了头顶大气层，眼看着就要穿进行星轨道了——利丹朱：“……”飞升了？铁训兰念叨：“真快，越来越快了。”她话没说完，旁边有只手摁下了一个雷电图标，顿时，飞升仙人周围拢来了一堆乌黑雨云，电闪雷鸣，手腕粗细的劫雷轰卡劈在仙人身上，其中两个当场飞灰，屏幕左下角顿时冒出一行字符：【击毙两名玩家，已重新投胎】，剩下几人立刻摆出剑阵，团团围住拼命防御。——是利丹朱摁的。铁训兰赶紧抓她手：“别。”利丹朱：“？”“不就是这些玩家不知好赖，非要闯出来吗？”铁训兰：“……”玩家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进耳朵。“又来了，兄弟们，一定要撑住！”“我恨这万恶的天道，为何有这残酷的环境，森严的阶级？！我不服！偌大星球之外，到底有什么？凭什么只有我们活的如此苦累不堪？！”“别慌，这次仙界携手，各派尊长积攒多年修为，万人一齐渡劫，由此引发的雷劫定能撕开这无情无义的天地！世界蒙我之眼，但我一定要看！”……那朵利丹朱调来的雨云，还在电闪雷鸣。利丹朱不解地听着玩家嘶吼，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。“他们……不记得自己从哪来的了吗？”铁训兰沉默片刻，“他们有些记得，但大部分不记得了。”“或者说，文本逻辑不断强力共情，理智情感一齐作用下，玩家主动忽略了自己只是来玩游戏治病的事实。”利丹朱不寒而栗。她来前认真看过99号地球基础信息。如果遗忘了‘我是小宇宙外玩家’的身份，全身心沉浸《灭神》，那面对的便是一个千不存十、年年天灾、神仙奴役凡人、战火不断、资源不断收缩的可怕世界。……时间久了，人不得发疯啊。虚拟宇宙不停地发出警报：【文本设定雷电阈值已临界】【请尽快调整文本参数，请尽快调整文本参数】利丹朱手脚发凉：“师姐，什么叫雷电阈值临界？”铁训兰双手揪着头皮，一面想着怎么救回来这段故事，一面回答师妹：“就是世界观基础设定问题。”“这帮玩家能耐着呢，知道渡劫会引雷，就想着多人渡劫雷劫加倍，来突破世界观的某些【极限值】——”“当初小宇宙的原始逻辑是虚拟宇宙和天火对儿劈，人类自然是有了50%的自由设计空间，但兼容性比ai单独管理差了一截。”“我举个例子，每颗全息地球都有一套完整的数据极限值，比如99号地球，雷电极限是10000。”“ai巨神算法超群，当玩家活动触及到极限时，比如9900，它就能自动或者提前扩大极值，涨到11000或者12000，防止玩家行为越界，造成文本逻辑崩溃。”“——但人类算法水平比巨神差远了，不是修正极值太慢，就是发现太晚，总有各种小bug。前年那次玩家逃逸，就是《冰原传说》的玩家不满每天只有半小时日照时间，靠着技术爆炸迸发的发明大潮，造出了飞船，闯出地球大气层，看到了整个小宇宙工程——”她顿了顿。利丹朱被吓住了。如果玩家忘记了自己是玩家，只当自己是本地土著，那骤然看见天火控制室，发现自己周遭生活的一切都是游戏、是别人设定好的故事。心里得是什么感觉？……怕不是天崩地裂，三观爆炸吧。“后来呢？”铁训兰干笑：“哪有后来？”“飞船逃出来的，疯了一半，现在还住在小宇宙医疗营；跑了一半，又在银河系闹出一次丑闻。《冰原世界》因此返厂重写，所有世界观全部重修，从源头打击玩家越界。”“咱们监察的岗位职责之一，便是时刻监视小宇宙玩家动向，防止他们朝‘不可控’方向演进，比如现在——”她敲两下键盘，移开雨云，换了一阵宇宙风来。虚拟宇宙却还在报警。利丹朱脑子轰隆隆响。小宇宙是为了修正人类精神问题，是好的，是有益的，她使劲念。然而现在看起来像穷凶极恶的疯子，在摧残顽强的玩家。“本就是为了摧残他们。”铁训兰道。利丹朱：“……”“我刚才好像没有说话。”铁训兰：“可你脸上的意思太明显了。”“跟着我念，小宇宙是中性治疗工程，不善不恶，我们只负责把改变带给人类的精神海，但究竟这些改变会引向何种未来，我们不负责任——”“那，”利丹朱忍不住追问，话说出口时，她都不敢信这是自己说的：“疯了不是也符合小宇宙要求？他们绝不会再沉湎游戏了，说不准这辈子都会留下心里阴影呢！”“而且——既然是以文豪本为原型起的全息地球，为什么不直接把控制室——好吧以99号《灭神》为例子，天火监察代表天道，因为我们能无限修改文本，天道就该无敌，我们直接无敌不就好了？”这样绝不会再有玩家逃逸了，他们逃不出去的。这是你的文本世界，一切事情，你都能说了算。铁训兰静静看她。“道理不是这么说的。”“蝼蚁匍匐在地时，他不会想触碰无垠天空的，因为太高太远了。”“但它会想触摸路旁小草，那颗只比他高一点，需要努力踮脚三天的嫩草。”“能修正文本参数的控制室，就是这个道理——天道要比他们高，但只能比他们高一些，绝不能遥不可及。”“我们想要的是激发人类绝处逢生、百折不挠的精神，不是一摊只会吃喝拉撒的死肉。”利丹朱愣愣看她。“不希望玩家发疯也是一个道理。”铁训兰吸口气，“我们希望的是一个可控、循序渐进的精神强化过程，不是单纯酷刑。”“疯了就像把精神阈一下子从100提到10000，哪个受得了？再好的皮筋猛拉也会断啊。”“我们会不断提高红线，用红线挑逗玩家，引诱他们伸手，再把他们打翻在地，一次次折磨锤炼，任由他们痛苦折磨，逼着意志变得强壮坚韧，学会自我调节——”“最后他们的精神阈依旧会达到10000，和疯了一样狰狞可怕，但这是一步步走来的，无坚不摧。”“……”利丹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。外头人都说天火小宇宙监狱里关着银河系的希望。希望不希望的，利丹朱不知道。但眼下看，这里确实是锻造人类的一把战锤。虚拟宇宙出声：【文豪铁训兰，请理会下文本报警】【99号地球雷电阈值已破，再不阻拦，总二期第六次外逃事故近在眼前了】铁训兰长叹一口气。“乐安走到哪儿了？”利丹朱：“？？？”虚拟宇宙：【正在跨越a49区域，距离a50还有一小时】铁训兰：“算了，来不及了，我也下去。”利丹朱：“？？？”铁训兰耸肩：“监察也不是无所不能的，总会出现修bug的速度跟不上真人登场改的情况，哈哈，看开点。”“那、那我也一起，”利丹朱满心内疚，要不是自己自作聪明，点了雷云，可能事情也不会如此——“你坐着。”铁训兰把她摁下，“新人要乖乖受保护，等磨练成熟了，再和我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。”“别在意刚才的雷云，情节写出来就是用的嘛，偶尔有个越界太正常啦。”“文豪最擅长的，不就是把‘出格’故事圆回来吗？”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她默默看着铁训兰走出控制室。对面金银珠小声叹气，“可别，我不想改《灭神》，好他妈难改。”利丹朱：“？？？”她努力跟上大佬们的思路：“金学姐，师姐刚说能圆回来——”可世界观开始崩溃了，怎么圆回来？金银珠看左右都在忙，才小声说：“这儿坐着的好多都是《灭神》粉丝，我不敢高声说。”“靠，《灭神》地球疗效可好了，闹出来的玩家一个比一个骨头硬。这种世界观凶悍又严酷——改起来很麻烦的。”“圆是能圆回来，之前铁训兰和我聊过，要么起个上层位面的故事框架，拖另一颗地球过来，连在一起。反正‘雷劫撕裂时空’，出现上界很正常嘛。要么就是，制造点骚乱，给他们雷劫使绊子。”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她瞬间福至心灵：“刚说苗学姐去……就是去使坏的吗？”金银珠满脸孺子可教。……利丹朱不知道控制室究竟是如何修正了这场火海大灾，明明只差一线，天火小宇宙就又要出一次外逃丑闻了。但第二天时，一切重归平静。屏幕上玩家们秩序如常，继续痛苦顽强地在《灭神》世界艰难求生。利丹朱早早来了，却没等来旁座铁训兰来上班。一问才知道。昨天铁训兰苗乐安等五十多个天火监察跳进文本世界，给人家捣乱，成功阻止了万人雷劫击溃文本逻辑，但也都负伤严重，现在都在医疗营躺尸呢。利丹朱又感觉超出她知识范围了。“全息世界也会‘负伤’吗？”今天控制室空了一小半，伤假的太多，金银珠感觉空气都清新了：“当然会啦。”“那可是能把人洗脑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文本逻辑，如果‘浑身烧伤’，你的大脑就会牢牢记住，我烧伤了——”“离开文本后，感觉会非常奇妙，你明明屁事没有，但浑身烧灼剧痛，‘皮开肉绽’，脑子怎么都转不过来，感觉自己重伤濒死。”利丹朱：“……”她有些不敢想，包括师姐在内的五十多名监察，到底受了什么“伤”。环顾四周，控制室依旧忙碌着，伤缺几十人毫无影响，每个人节奏有条不紊智珠在握，处理着各种“桃源”外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的事故。一种夹杂着兴奋的战栗感袭上心头。利丹朱感到发自灵魂的恐惧和刺激。银河第一魔窟，就是你了，天火小宇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