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到“滑铁卢2号大人”时, 铁训兰已经抵达了蛇夫座宗正一，正在天火楼下的咖啡厅等人。这周她日程非常忙，打头是内测收尾, 中间是朱日和与徐衡的两次约会，尾巴是沈暮光教授的师门联谊。要命的是，和徐衡的大麦哲伦云之约日期靠得近, 铁训兰估摸着又得买巨贵车票, 大出血一次。钱包里近亿的流款：“……”我并不觉得主人买不起车票呢。说回正题。帖子名字不太专业，没加tag引流，也没提炼内容，应该把《大轮回文豪炮轰星际社会》这后半句，前置, 才能引起地震般的效果。2号大人可能是个键政初级玩家, 套路不熟练。这是铁训兰的第一直觉。然而，等她看完帖子内容：“……”妈耶，如此雄奇想象力, 不做文豪只做键政家实在可惜了。作为那则惊悚笑话的创作者, 铁训兰指天画地起誓, 她说的是精神症现状, 延伸而来的内涵星际社会，只能算“殃及池鱼”, 不是主要矛盾。再看2号大人的帖子, 文笔老练、逻辑畅达、城府颇深, 得是研究过人类厚黑学才有这种阴谋论水平。从一篇400余字的小故事, 2号推出了近十种“答案”——有说宝藏故事讲的是星际社会抛弃人民史观独断专行、圈养人类达成另类独/裁的；有说遗迹系统是人类内部的改良派和革命派政见不合, 闹大了, 曝光于底层面前的死士鱼饵的。有说狂化年轻人是人类“自相残杀”, 妄图通过“养蛊模式”逼出更强人类的。还有说，宝藏其实影射了“多维宇宙”，人类之所以一触碰便上瘾成魔，全是被外星人或其他宇宙人夺舍的。铁训兰：“……”gosh， “网络成瘾使得全人类思想领域接近瘫痪，遗迹系统是断臂求生”这条，反而成了里头最不起眼的解释。……至此，铁训兰不再认为2号大人是初级键盘侠了。他这招“鱼目混珠”玩得可真高明。如果你想开窗户，最好先大声嚷嚷，我要把房顶掀了——2号知道精神症的真相让星际人难以接受，便把它夹杂在更多更可怕的猜测中，如此一来，就好接受了许多。“虚拟宇宙，”铁子敲敲空中，“我能申请查询这帖子是谁发的吗？”虚拟宇宙盯着冒热气的咖啡杯：【很抱歉，不能】【发帖者有备而来，曾对我提出要求，任何个人不得对他提出身份查询要求】铁训兰咧嘴：“哦，好周密的说法。”“我都被石头砸晕了，话说回来，你怎么允许这帖子置顶？”——哪怕帖子里只有百分之一是靠谱的揣测，那也是对普通人信赖ai的一次重创。想也知道，在ai已经深度参与社会治理的今天，这种消息的曝光，会产生多大的轰动和阻碍。虚拟宇宙默默看数据，上面显示，滑铁卢2号的帖子被置顶后，只用了八小时时间，就超越了名贴滑铁卢的热度，被玩家尊称为“内涵贴”。她知道。铁训兰所有的未竟之语，她都明白。【我为什么不允许？】【这话我曾对你的潜在生理需求伙伴讲过，看来你俩没有沟通，那我再说一次】（铁训兰：啥？谁？徐四平吗？）【ai的基本逻辑是立足于学习人类行为的，任何星际社会的变动、大小事件，都是我族的珍贵数据】——你说的“信任”啊，“治理难题”啊，都是太偏近情感道德的说法，我只当这是道没见过的数学题。铁训兰立刻明白了ai巨神的意思，看她的眼神带上了敬佩。她不认可薛岱抛弃感性的做法，但当眼前真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纯粹理性意识时，她又感到发自灵魂的赞美。双标竟是我自己，铁子自嘲，“那，你不会阻拦这种消息曝光，对吗？”虚拟宇宙化成出个人形，她近来发现，人形说理比纯机械音更容易取得人类信任，便屡屡得手：【不完全准确】【我们会定期评估社会主流意识，预测多数人类的想法，如果你们近期对我族信任度很高，那么便不会曝光，因为曝光后往往不能收到既定效果】铁训兰：“……”【如果你们近期对我族信任有所下降，或自省意识提高，曝光便是“顺风”行为，通常能达到目的】铁训兰被这种“追涨杀跌”行为惊呆了。小彩毛捋捋头发，铁训兰很给面子，又喊了杯咖啡，虽然ai不能喝，但这是个态度问题，铁子摆的非常正。虚拟宇宙确实有点开心。【从有“网络成瘾”这个议题以来，每隔一段时间，都会有人发出这样的指责】【可能是一年、十年、也可能是一百年】【我们会根据风向，适时推一把。帮助人类更深刻的认识自我，也是ai的责任】铁训兰不语，搅着咖啡杯。天火大楼陆续有人走下来，中午下班了，铁子看了会，才犹豫的问：“那为什么，现在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。”虚拟宇宙安静看她。【我问你，38年前天火销量第一的文豪本是什么？你知道吗？】铁训兰失笑：“我哪知道去？那时我还没出生。”虚拟宇宙点头，【这就是人类的记忆规律，只能记住有明确结果的、有重大影响的、绵延时间长的历史事件】【你们记忆力太差了，一颗大脑全面开发也不过背诵几百本书的容量，这注定了人类记忆历史只能依靠‘节点事件’，像仓颉造字那样，在绳子上打结，无法感知全面】“……”铁训兰震撼地望着她。【智人的历史说长不长，说短也不短了】【下暴雨时，你能记住湖面雨打风吹的荷花，但看不见无数被搅弄的水藓】【更不要说，记录历史的人还会有选择性地修改、剔除】良久安静。虚拟宇宙指挥小机械手吹着咖啡里的奶沫，等奶沫都散了三次，铁训兰才舒爽地出口气：“天啊，小宙姐姐，我要爱上你了。”如此博学广知、立场坚定、理性纯粹、智力几近无限——哦，她还有顶尖的美貌。要是个活人，追她的男女估计能绕银河老区几十圈。虚拟宇宙将吹好的咖啡又推给她，让她喝了别浪费钱，诙谐地说：【每天都有无数人对我表达爱慕】【我姑且算你是今天银河系第34768个爱上我的人类】铁训兰：“噗！”朱日和进来时，铁训兰正在逐字逐句地誊抄2号大人的内涵贴。“你抄这干什么？”“都是假话啊。”一抬头，朱日和神色微妙。铁训兰一愣，瞬间灵台大亮，头脑通明：“学长，这是你发的，对不对？”——正常人看热闹，一般都会问“你也看到这帖子了，感觉怎么样？”“太离谱了，不可能。”或者“ai在做什么？这种贴也发？”唯有发帖者本人，才会将“真假”置于“震惊”情绪之前，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帖子是不是满篇瞎话。朱日和：“……”他耸肩，没说话，坐下先喊了杯浓咖啡。不否认就是默认，铁训兰嘿嘿笑，“学长干嘛这么做？”朱日和看她一眼。铁姑娘容貌姣好，眼神纯粹，故意扮乖时，很少异性会有足够抵抗力。朱日和亦然。“你不必如此。”他被咖啡苦得皱眉。铁训兰：“？”朱日和：“我对朋友态度一贯比较冷淡，如果不信可以去求证徐宁或者朗图腾。”“眼下你我算是交往很多的友人，你不用刻意的——”刻意做出拉关系的矫弄。铁训兰：“……”“你早说啊，草。”她翻个白眼，说完一拍桌子：“快说，发帖干啥。”咖啡杯液面被锤得一荡。朱日和：“……”翻脸真快。两人间微妙的好感苗头被铁训兰一巴掌拍回去了。“没什么，”朱日和道，“我是组长，既然写了那么多爆点，我就要确认能一一引爆，不浪费你们的心血。”“再者，”他眼神落在铁子的手指上，右手中指有明显的增生突出，是文豪勤于写作的特征。“你我意志相同，我也不愿看蒙在鼓里、自甘堕落的普罗大众。”“叹惋又令人生厌。”铁训兰嗤笑，抱胸道：“那你方式够独特的。”朱日和勾嘴角：“工作很忙，我也只能发发帖了。舆论是四两拨千斤的首选。”铁子：“……”听听，这戏弄大众轻蔑又笃定的话。一时安静，铁训兰手指敲着桌面，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问题。“真不知道朱日和你是哪边的。”“我在你身上看到了，”她比划手势：“很矛盾的东西。”“你夸过我的《渣月》，又很会写《大轮回》里人类的堕落内斗——”朱日和看着内涵贴评论，偶尔回复一句。“矛盾什么？”铁训兰哂笑，“精英主义和人民史观呗，你好像都有。”对群众一会厌弃一会赞美的。冷酷又傲慢、热烈又犀利，这个蛇夫座青年身上，常感知到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。朱日和这才抬头。“我还不到25岁。”他没头没尾来一句，神色认真。铁训兰点头：“我也刚过22岁。”朱日和：“二十余年浅薄的见识，怎么能回答得了这种问题？”他一向冷静少表情的面孔难得浮现变化，“可能要三十年、四十年，我才能准确说清自己是什么倾向。”“也可能，两种东西会长期左右我的思想，最后什么也不是——都有可能。”铁训兰：“……”那你还好意思说我文途迷茫？你这理不清楚，不依旧是文豪本里的关键问题反复横跳？但她到底没说这话。朱日和深具成为文豪业本代第一人的潜质，这种人要没点自我纠结，那都不现实。又是一阵安静，两人简短聊了下小宇宙计划的进度，朱日和很隐晦地代表天火对铁训兰发出了拉拢申请，铁训兰暂时没有表态，只是解释了刚才誊抄帖子是觉得“阴谋论”非常有创意，想留个影儿，学习学习。这话逗得朱日和大笑。“有想象力如你，夸我有创意？”他一瞬间表情生动极了，“真是荣幸。”铁训兰耸肩，她来得早，一杯咖啡见底了，正要再喊一杯，朱日和便先一步喊来机械手，点了桂花拿铁。“这里是宗正一，东道主不会让别人请客。”铁训兰：“……”“你怎么知道我想点什么？”朱日和表情顿了一下，自然地转开话题：“明天什么安排？有空的话可以在宗正一玩玩。”铁训兰敏锐地抓到了什么，笑了下。前天和苗乐安瞎掰和朱日和有好感，好感他就送上门了。“你明天调休吗？”铁训兰眨眼。朱日和点头。“可能不行，”铁训兰眨眼，笑眯眯说：“后天我约了徐衡，去看大麦哲伦云一期工程。”“有兴趣一起吗？”朱日和：“……”鼓动天火现役去踏足骑士团势力范围的新星疆，可真是个……有吸引力的事情。“你和徐衡猎头的私人关系，我有些了解。”朱日和没有正面回答，“你我同去，会出现不必要的误会。”铁训兰一下子笑开了。刚才如果还是猜测，现在已经坐实了。要真“心无芥蒂”，朱日和管她和徐衡的关系做什么？不过，这人好感的态度很有意思。他是拒绝的，像又一个薛岱。“没事儿，”铁海王霸气一挥手，“男未婚女未嫁，他管我呢。”…………内涵贴引发的大地震之广，远超铁训兰想象。到今天傍晚时，什么数小时超越名贴滑铁卢都是老黄历了，现在内涵贴的评论速度登峰造极，每小时近百万回复，热度爆炸到力推游戏版爬坡，短期热度甚至压过了生活版。该贴槽点和神点都特别多，随便一个点都能吵三天，合在一起堪称核爆效果，每刷新一次，就是一轮玩家破口大骂，十八代祖宗胡乱抛上天。“放你娘的屁！什么外星人夺舍？你玄幻看多了？脑子进屎了？@虚拟宇宙，赶紧把这疯子拖进监狱！”“还扯什么人民史观啊，现在咱哪个还有祖先那本事起来造反啊，温水煮青蛙数百年，统统都是废物。”“大家冷静点，去伪存真行吗？这帖子能吵起来，说明咱们知道有问题，找解决办法才是正道，别光发泄无用情绪啊。”“楼上理中客滚蛋，我赞同第二条阴谋论，领导层当咱们是圈猪，随便养养，够交税就行。”……铁训兰按时间筛选评论，没一会满头冷汗。不看评论不知道，原来每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，都能赢来附和之声。朱日和展现出了卓越雄奇的想象力，将可贵谈资提供给星际，满足了人类的好奇心之余，也将事情引向了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——无限流文豪本，搞出了人类小范围的思辨大讨论。始料未及。都说真理越辩越明。但谁也不知道，辨明过程需要多久。期间矫枉过正、邪气压正这些事，也都算辨明中必须付的代价。十条阴谋论，要吵多久才能挖出真相，捋顺逻辑？“虚拟宇宙，”铁训兰叹气，“我知道，这些言论你都得审，事态走向你也要把控——就——”她卡壳一下，“辛苦你了。”小彩毛不吭声。铁子严肃道：“有需要您就说话，我义不容辞。”…………银河系外，大麦哲伦云，蜘蛛帝星。拓荒新星云耗资巨大，光挑选第一颗重量级恒星作为人类基地这一件事，就选了数月。脚下是个恒星群，七角八爪，十数颗恒星连成一片，像只结网蛰伏的蜘蛛。“它们被统称为蜘蛛帝星，”海春阳听着徐衡细致讲述，“算是人类对政治星球形式的一种新突破，银河老区的帝星都是单一恒星，这是第一个“多恒星”帝星。”海春阳点头，拍张照：“这么了解啊徐衡，想搬来住了？”徐衡光笑不说话。海春阳心里嘁一声。丫也不知道咋了，这两天贼开心，阳光灿烂，之前求他半天，都不给带路游览蜘蛛帝星，好容易来了，就看这大荒星上他眉飞色舞。可能是，前几天看见月神，感觉人类又有希望了？海春阳胡乱猜测。叮一声，光脑亮了。【@铁训兰：衡哥衡哥，我到啦！还带了个客人哦】徐衡自然不会问客人是不是苗乐安。如果苗政委来，铁训兰才不会叫她客人。【@徐衡：好，是谁，我提前准备下】【@铁训兰：蛇夫座朱日和】徐衡：“……”身边人忽然止步，立刻引起了海春阳注意，细看，他脸色微变。咦，怎么阳光灿烂转多云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