坡上河边躺满了受伤的巨狼, 地母加吸血鬼掩护,拖走一头独狼不算难事。于是,徐宁天骄放哨, 两人快速将重伤的安六神拖进森林。“松开我,我要报仇!”安六神撕心裂肺地喊。铁训兰翻个白眼,将手臂伸到他鼻子下,顿时,浓烈的吸血鬼味扑面而来,安六神浑身僵直毛发炸开:“呕——”铁训兰:“拖走拖走!”又等了近半小时, 河滩才归于平静,除了残余血痕压倒的枯草, 无人得知方才恶战。几人默默盯着安六神。狼人造型多取自原生态狼种,再结合玩家自己的人脸,综合展现。安六神样貌不俗, 因家世贫穷常有紧绷羞涩感, 兽化后气质更加狂放跋扈,此刻脸上挂彩, 血浆混着眼泪哗啦啦地流, 动人得很。“我要报仇,呜呜呜。”他眼泪烫手, 憋都憋不住。好大一头狼啊,少说三四百斤,哭得缩成一团,大尾巴都垂了下来。铁训兰坐他旁边, 浑身鬼味儿。他大声擤鼻涕, 嫌弃地往旁边蹭蹭。铁训兰:“……”贱, 我就是贱。“我知道, 眼下该劝你别太上头,所见所闻都是假的,什么西陆东陆,都是游戏,是故事。”“但是——”设身处地想,狼是种群体性极强的动物,身为狼王之子,下代首领,教廷在自己眼皮底下屠戮种群大开杀戒,开头还是安六神自己出巡踩中了诱饵,他痛不欲生也是正常的。安六神不吭气。铁训兰抿嘴:“快些振作起来吧,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脑子,还记不记得咱们苑设计的狼人故事情节——算了,你恐怕也不想管什么文苑学生花露水了——”“过半族人逃去了森林深处,余力尚在,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,安首领。”安六神舔舔爪子,兽化的瞳孔满是攻击性。他狠狠盯着铁张三的警服。“伦敦警局?”“你和他们一起的?”铁训兰:“……”“你没法越过角色和我说话了是吧。”她边说边撸胳膊挽袖子。徐宁天骄捂脸,和地母默契往后稍稍,陈也行更是特别自觉地把牧师服扒了,在夜风中冻得打摆子。果然,下不了头的花露水和铁训兰打了起来。徐宁天骄打个哈欠:“我就不明白了,搞内讧有啥意义。”陈也行却报以同情,虽然已经上了铁子的贼船,但心中十分理解:“角色不好挣脱吧,这次文本共情力特别强,咱都是文豪出身,照理说抵抗力该不错,但——”他有点迟疑,想着怎么解释,又想不到好说法,只得找补:“也许,越激烈的际遇,人越难走出来吧。”徐宁慢慢摸着下巴,想起来刚才铁训兰意犹未尽的话。打架的俩人边打边吵:“苗乐安说得对,你这人心思狭隘,目下无尘,迟早有天给自己逼死。”“你又好到哪去?吸血鬼冷血残酷,往常你不会如此出言不逊的铁训兰,你说,是不是设定上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?看不起我?”“哈,也不知谁入校考试就坑我,挖我墙角做文豪探子,自己穷就站不直腰?老娘现在还穷得叮当响呢!”徐宁、飞鹤:“……”咋还互揭黑历史呢。一刻钟后,身体无恙、新鲜出炉的吸血鬼略胜一筹,将安六神一头摁在河里。冰冷河水汹涌灌进鼻子嘴巴,他咬牙硬抗,又被提头上来,再摁下去,数次往复,整张脸被缺氧憋得黑紫一片。徐宁天骄爆喝:“铁训兰,你在做什么?”“那是你同学不是真的狼人!”飞鹤已经吓呆了。铁子面无表情看她一眼,眼神里的残酷让徐宁肝颤。“说吧,我要投敌东陆,安六神,你和你的氏族愿意一起吗?”她提着狼人的头颅,像在炫耀战利品。安六神咬牙切齿看她。过往一半年的情谊,和海福盛如出一辙的朦胧好感,甚至隐约的嫉妒,都在文本设定中这对相生相克的天敌中爆发了出来。“你想得美。”他牙缝里挤出声音。铁训兰给他一耳光。徐宁天骄眼皮一跳,仿佛这巴掌是打在她脸上的。疯了疯了。先前还疑心怎么一堆非人类中要夹她个淳朴人类,现在看来,文本邪乎夺人理智,她非酋人类徐宁天骄现在就是全队的良心啊。铁训兰:“你清醒点,不要说气话。以你的脑子,应该看得出文本逻辑有后门可走,推动东路西陆决胜就行,但没限制必须站队西陆——”她凑近狼人,气息间全是吸食鲜血的腥气:“咱苑起草了西陆世界观,最明白他的弱点和布置,哪怕有舰队二次修改。”“——打落摧残它也就更加顺手。”既如此,打西陆当然比打东陆简单。徐宁天骄惊讶看她。此前只当铁某人娇憨肆意、任性妄为,没想到本性如此——冷漠清醒。还真当她是喜欢东方神魔才要投敌呢。良久,安六神眼中的躁动才平息下来。“就算答应你,我和我族,有什么好处?”铁训兰龇牙一笑,“地母,你来讲。”“好嘞。”飞鹤立刻游出来,时间一长,他对母性天赋越发得心应手,安六神一看他就心神动摇,眼眶发酸,不得不疯狂默念我喜欢女的我喜欢女的:“只一条,我们东陆物种相处和谐许多,虽有纷争,但绝不会——”他指指远处河滩,狼血味还弥漫在空中。安六神:“……”铁训兰给徐宁打眼色,徐宁天骄有点想装看不见,但吸血鬼之威凛然冷酷,她顿了顿,还是出言佐证:“我是蛇夫座的,地母说的话,我能证明。”安六神刷的眼睛亮了。徐宁天骄心中苦笑,这人上头成什么了。早先可没听铁训兰说安六神是个顾及团体利益的人。“——这是曝光过的设定,不涉及保密,东方世界观是我苑起草的。”她一锤定音。“应该有狼人立足之地。”……当晚,慕尼黑段狼人种群集体东撤,悄无声息,直到中隔海边。…………猎户座参宿七,千山湖上。实测已经进行超过一天了,考官们不比ai,能日夜无休数百年,从第二次休息后,窦彦及便喊考官轮番休息,年强力壮的暂时留下,年纪大些的先去睡几小时。这做法明显照顾了学院派教授,对此,年轻人更多的巨头和舰队倒没说什么。总归,参宿七是人家的底盘,退一步相安无事。好不容易轮到游戏公司的考官去休息,柳园飞雪刚睡四个小时,就被徐衡一个光脑通讯喊起来了。人到湖边时,她浑身低气压爆炸。“说吧,徐季平想怎么死?”“是我毙了海福盛正在天火审核的本子,还是撮合海春阳上次的饭就当白吃了?”柳园飞雪出手致命,一刀砍在徐猎头最看重的人脉上。徐衡诚恳致歉,柳园这才发现,男人黑眼圈比自己还重一倍。她友情提醒:“徐衡,你也三十了,熬夜杀/精啊。”徐衡:“……”“大掌柜快言快语。”柳园哈哈一笑,“我是荤素不忌。”“麻利点,有屁放。“徐衡掏出烟盒,“也许您不介——”柳园飞雪摆手:“不介意,给我也来一只。”于是,俩人黑灯瞎火,站在千山湖边吹烟炮。“贵公司的小宇宙计划进展如何了?”“还成吧,我们天火想重起炉灶,不想借虚拟宇宙的算法助力。但是,人类真是怠惰太久,程序猿连加班都搞不来了,协商好久无果,又只能给了虚拟宇宙一半权限,把我气个半死。”“为何?”“你应该是问另起炉灶的问题——做小宇宙看似是全生态模拟文豪本,拉个两年时长,但实际是李代桃僵,用全息数据模拟类似地球的小环境,让人类重新学会‘自己动手,丰衣足食’,脱离网络成瘾。”“……”徐衡不吭声了。柳园飞雪和虚拟宇宙一起等着,想听他说什么。结果,徐猎头来了一句:“巨灵神,我申请更换服务网络,暂时由你全权接管我和柳园飞雪的的数据端。”虚拟宇宙:【……】巨灵神立刻现身:【收到申请】柳园飞雪挑眉:“你想做啥?”徐衡不语。他只是想和柳园飞雪聊聊心中猜测,但这猜测可不能给虚拟宇宙听到。网络是无穷无尽的,人类星疆少有ai巨神触及不到之处,就算有,也不过是基础设施贫瘠的新星球或者拓荒活动。徐衡精熟于ai沟通,无论是多年舰队服役,还是猎户座求学、或者做文豪和物种文库谈价还价——他深知,只有逻辑漏洞,才能逃开ai的“凝视”。脚下所站之地是猎户座文苑。这座文苑中,局域网的优先级是比公网要高的,即文苑ai巨灵神能暂时阻隔虚拟宇宙。事实如他所料,数据移交后,巨灵神完美屏蔽了虚拟宇宙。那么——徐衡:“我再次申请,暂时隔绝网络,我需要时间好好思考,有了网络我会忍不住刷游戏版。”巨灵神礼貌询问:【隔绝网络通常是——】徐衡:“——通常是期末考试周的学生才会申请的权限,我查过校规,毕业生返校时也可以暂用。”巨灵神被说服了,【收到申请,请问您的暂用时长】徐衡:“半小时。”话落,无人回应。柳园掌柜默默比个拇指。“不愧是大猎户座,这都什么年代了,学生考试周还搞断网这套呢。”见徐衡松口气,柳园踩灭烟头:“这么大费周章,有话直说。”徐衡语速明显加快,正色道:“我想请问大掌柜,作为物种文库和hbs的研发王座,蛇夫座是否还保留有ai巨神的原始算法?”柳园飞雪眼神微恙,似笑非笑:“当然。”徐衡:“会定期年检吗?”“废话。”柳园给他个‘你说呢’的眼神,让他自己悟。徐衡微松口气。万幸,至少由人力研发的一阶ai没出问题。但虚拟宇宙、月神这些人机合作研发的二阶就很难说……柳园飞雪忽然打断道:“你在旁敲侧击什么,担忧ai脱离掌控吗?”徐衡沉默不语。他不想做下这个判断,但又期待柳园大掌柜能给出积极答案。柳园飞雪:“你早该发觉的。”徐衡一顿,心头顿时惊涛骇浪。柳园飞雪瞧他脸色煞白就想笑:“哦呦,哦呦,湖在脚边,你小心点,别摔进去了,我可不会游泳捞你。”“——现在文豪太依赖网络了,离了虚拟宇宙就连字都不会写,我以为以你的脑子和敏锐,脱离文豪行当会很快有所察觉,结果呢?”她啧啧两声,嫌弃之意溢于言表。徐衡脸色更难看了。他想起了许多。每个ai巨神都是人类本着某种愿景而研发出来的。物种文库求的是保存文明火种、护佑人类精神;盘古算法求的是算法最巅峰、超越人类大脑;人类行为系统求的是旁观者观察人类,为社会治理提供第三视角;虚拟宇宙则是星际大管家,总理几乎一切事务。……凡此种种。柳园飞雪:“你发现了吗?银河二十王座宣称弱感症的病因是网络成瘾,这话没错,不是洗脑的宣传话术。”“但,这里有个名词很模糊,‘网络’是什么。”“来,咱刚讨论了个严肃话题,现在你来回答我——”“网络成瘾的‘网络’,究竟是什么?”徐衡:“……”网络是末法时代末期最伟大的发明,是科技树的选择,是助力人类逃脱崩溃地球的诺亚方舟,是人工智能时代启灵的星火——徐衡:“是ai巨神。”柳园飞雪赞赏地鼓掌:“回答正确,很少有人能直接捅破窗户纸,ai太像人了,许多人就模糊了这些“类人”其实不是人的问题。”徐衡:“……”柳园飞雪:“末法时代,许多网络是无意识的数据流,那时,说网络等于ai是不成立的。”“但现在——”“ai是网络,网络是ai,网络成瘾就是ai成瘾。”所谓的弱感症,病因是什么,显而易见。徐衡脑子轰隆隆响。“您早就猜到……”柳园飞雪神色淡漠下来:“没有,你姐自杀那年我才想到的。”徐衡被人当胸一拳。柳园飞雪:“或许之前也有人想到过吧,但没有意义,时间长河中并没留下只字片语。”“也许,我们的讨论也是一次没结果的事。”徐衡:“徐静她——”柳园飞雪来了谈兴,打断他道:“我之前和你提过,她是不是失败主义者我不关心,但我不是。”“这话是在暗示你,想事情别从唯心角度考虑,她怎么想和怎么做,有时未必是一致的。”“知道为什么我亲哥被长梦计划害成那样,我还没下行业封/杀令,让你继续浪荡文豪业赚钱吗?”徐衡沉默不语。确实,以柳园飞雪的权势地位,祸害他一个徐季平,那真是太简单了。柳园飞雪:“显然,你姐的想法我部分赞同。”徐衡:“???”徐季平快不能思考了,他拼命挤出唯一一点脑汁儿,跟上柳园飞雪的自嗨演说:“我想,您赞同的应该不是她的过激手段。”柳园飞雪赞许道:“当然,她做事太露相了。”“我只是感谢她为后来者试出了一条错误的路——至少,我们知道了,所谓能战胜弱感症的幻想,有可能是ai巨神纵容下,人类小儿科似的意/yín 。”“同时,徐静的鱼死网破,也让我们明白,无论是必胜还是必败信念,人类都无法在和网络彼此寄生的情况下,做出什么实质性改变。”徐衡:“……”柳园飞雪:“人嘛,总要从失败中汲取教训,别像个小学鸡似的只会发泄情绪。”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。有一瞬间,徐衡感觉眼前女人不是三十多岁的当打之年,而是七老八十的人生智者。沉默半晌,徐衡低声问:“我能问问您,所谓不能在网络寄生的基础上做出实质性——”柳园飞雪眉开眼笑,明明谈论着人类历史上数得着的严肃话题,她还是嘻嘻哈哈。“你是想问徐静大溃败的细节,是吧。”“——我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,你姐洗脑银河精英时,到底给了什么内容?”徐衡克制地回答:“您没说过,但我大概知道。”“邪典、负/面信息,诸如此类。”柳园不放过他:“那究竟是什么负/面信息呢?”徐衡:“……”他回答不出来。柳园有了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爱,虽然她只比徐衡大了七八岁:“你啊,做过文豪的人,总免不了感情用事,你不该因为埋怨你姐就放弃追查当年的真相。”“我问过兄长飞火,我来告诉你。”“大部分洗脑内容其实都和网络——好吧,ai巨神的负/面信息有关。”“简单说,就是让参与者对网络彻底绝望,尝试从思想深处,剥离对网络依赖性。”“那年是月神的研发元年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徐衡下意识接话:“洗脑如果成功了,就会诞生一批对网络未来心灰意冷的宇宙精英,他们会朝着这个方向前进,探索如何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戒除弱感症。”“……是这样吗?”静了片刻。柳园掏出自己的烟:“大差不差吧。”“来一根吗?”“不用了,”徐衡失魂落魄道,“谢谢。”柳园怜悯地看他:“不客气。”这对徐家幼弟必然是一次思想重创。他本以为长姐思想滑坡才导致了长梦计划梦碎,结果,在今天,这个断网的黑夜湖边,竟然有人告诉他,徐静的失败主义是‘人类无法在有网络时战胜弱感症’,而不是‘人类不能战胜弱感症’。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为人族搏出路。……柳园飞雪吸几口烟,又吐出来,很体贴地装作没看到徐衡通红的眼圈,“秉烛夜游,必有烧手之患。”“愿做‘先知’的人,通常都会死在庇护之人的绞架上。”待到巨灵神按时间回来时,只听到天火掌门人最后一句话:“所以我说,人要学会汲取失败中的教训。”“我留你一命,便是我认可徐静思想的表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