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,披在沈茴的身上。
沈茴心里咯噔一声,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。
裴徊光身量极高,合身的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,衣摆曳地,让本就身量娇小的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。
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沈茴系着领口的系带,藏青的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逶迤翻转,衬得他指节分明,玉白修洁。
他离得那样近,近到沈茴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。
玩弄朝纲人人惧骂的掌印太监裴徊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?他和沈茴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。即使不提长相,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。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弯着腰一脸假笑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吗?
最初的惊讶过后,沈茴冷静地意识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样可恶又危险之人。意识到这一点,沈茴心头怦怦跳着,垂下眼睛,藏起慌乱。
沈茴觉得漫长难熬,但实际上裴徊光动作行云流水,给她系好系带松了手,重新将小臂递放在她还半悬在那里的手下。
“娘娘?”他出声提醒,声音里隐约带笑。
沈茴动作僵硬地颔首,硬着头皮由他虚扶着往外走。
绕过屏风,沈茴看见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处理血迹。沈茴匆忙收回视线,再不敢乱看,可眼角余光里瞟见的屏风上的鲜血还是让她心有余悸。
就这么一晃神,沈茴被曳地的长衣摆绊了一下,她虚扶着裴徊光的手下意识地用力,这才结结实实地撑在他的小臂上。
沈茴很冷,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。手心贴在裴徊光的小臂上,才发觉他身上更寒些,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渗在她的身体里。
她真想将手收回来。可是她怕自己松了手,连路都走不稳。她抿抿唇,忽略这种寒意,只盼着快些逃离这里。迈过门槛的时候,沈茴下意识地加快脚步。
出了寝殿,沈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。宫人跪地俯首回避,静悄悄的,耳边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声音。
声音细细碎碎的,像极了沈茴乱糟糟的心情。
明明是很短的甬路,沈茴望着停在不远处的软轿和自己的丫鬟,只盼着这路再短些,再短些。
软轿旁的沉月也看见了沈茴,赶忙小跑着迎上来。
“娘娘。”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礼,便赶快主动去扶沈茴。
沈茴逃离似的,匆匆将搭在裴徊光的手拿开,递给了沉月。与被裴徊光扶着不同,她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倚在了沉月身上。
她硬着头皮抬起头,望向裴徊光。
“有劳掌印了。”沈茴声音小小的,带着丝颤音。
哪有皇后跟太监道谢的?可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把裴徊光当成奴仆。
裴徊光轻笑了一声,这是应了她的这声道谢。
沈茴再不想耽搁,赶忙转身上了软轿。
月朗风寂,皑雪银装。红色的软轿尤为显眼,轿角的红色流苏随着抬轿人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着。
裴徊光立在原地,望着沈茴软轿离去的方向,若有所思。
小太监王来急匆匆小跑过来,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后一步的地方,小声询问:“干爹,陛下还没醒酒,该如何?”
裴徊光语气淡淡:“灌一碗醒酒汤,送到丽妃那里去。”
王来应了一声,赶忙去办。
·
软轿里,沈茴僵着身子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眼看着就要到了永凤宫,软轿外的沉月忍不住心酸低语:“娘娘,马上到了。”
沈茴这才回过神来一般,缓慢地眨了下眼睛,顺势带下泪来。
暂时安全了。
至少今晚安全了。
沈茴入宫只带了两个丫鬟——沉月和拾星。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。
拾星焦急守在院子里,远远瞧见沈茴的软轿,赶忙迎上去,规矩伴在软轿旁,直到轿子停下,和沉月一左一右扶着沈茴迈入寝殿。
屏退其他宫婢,关了寝殿的门,沈茴的身子瞬间软下来,跌坐在地。
“娘娘!”沉月和拾星赶忙一起扶起沈茴,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。
“娘娘受惊了,已经回来了。没事了没事了……”沉月红着眼睛小声宽慰着。
沈茴疼得眉心皱巴巴的,扯开自己的裙子。
拾星惊呼了一声。
在沈茴的大腿里侧,鲜血一片,现在还有血从伤口里往外流。
不用沈茴吩咐了,沉月和拾星立刻行动起来,一个喊小宫女送了热水进来,一个从柜子里翻出外伤药来。
沉月将浸了热水的帕子拧干,小心翼翼地去擦沈茴腿上的血,她红着眼睛说:“娘娘何必将伤口弄得这样深……”
那样的境况下,沈茴哪里还顾得上掌握力度?
沈茴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最是惧寒。拾星拿了棉斗篷裹在沈茴身上,然后蹲在沈茴身侧,哽咽地问:“娘娘,还疼不疼?”
沈茴侧过脸看向拾星,然后点了点头。
疼。
好疼的。
先前在元龙殿时还不觉得有多疼,此时方觉得疼得要命。她紧紧抿着唇,娇嫩的红唇泛着白。
帝后大婚的吉日是千挑万算,自然也会避开皇后的小日子。于是,向来怕苦的沈茴一连喝了三日催期的苦药,可那药竟是无用,没能让她的月信如愿提前。是以,她才冒险弄伤了自己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避多久,可能多躲一日便是一日!
沈茴将手腕上的银镯撸下来,用力一掰,骨竹相扣处被她掰开,里面藏着一把锋利的针刀。她将玉镯递给拾星:“把血迹处理干净了。”
一开口,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。
沉月给沈茴处理完伤口,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温声央着:“沉月给主子煮一碗姜汤好不好?这么冷的天,主子又折腾了一番,小心染了风寒。”